出到融濟軒外沒幾步,即見段誌鵬、虞誌諶和顏誌愨坐在石上等著,甫見他身臨,圍攏過來。

    顏誌愨急切切直問:“四師哥啊,師父他老人家喚你去有甚要事麽?”

    問話剛歇,倏聽虞誌諶驚喜叫道:“這……這不就是禦龍劍麽?四師哥,我沒走漏眼吧?”

    熊誌契道:“正是禦龍劍,此乃師父交給我防身的。至於師父示下何事,他老人家叮嚀在先不得外泄,我是不會吐露的,希望各位同門也勿問而使我為難。”

    顏誌愨鼻腔輕哼,道:“有哪樣稀奇的?不問便不問唄,幹嘛弄得神神秘秘的?”

    段誌鵬道:“師尊這麽做,應有他深層的考量。四師弟隻是恪遵師訓,你又發什麽脾性兒來著?”

    顏誌愨努著小嘴道:“人家就是心急想知道嘛,可他偏不給個方便,哼,討厭。”

    虞誌諶最在意的則是天下第一劍禦龍劍,憋不住而問:“四師哥,能不能容小弟瞧一瞧?”

    熊誌契道:“給你!”

    虞誌諶歡喜地接過,細鑒劍柄上的藍寶石、劍鞘上的鐫圖騰,無一不是好貨色,心癢難搔,右手抓緊劍柄,便欲抽出長劍來觀個仔細。

    熊誌契及時按住他右手,搖搖腦袋道:“師父有命,此劍斷不可輕易示天見日!好師弟,並非師哥有意吝嗇謾你,而是師訓務須依從。”

    虞誌諶笑道:“這個我明白,決不會有怪我的好師哥。唉,手上操著一把至尊寶劍,無奈不能一探真原,我這心裏頭就像那貓兒抓撓似的。四師哥,劍且還你。”

    熊誌契接迴寶劍,問道:“三師姐呢?”

    段誌鵬道:“還在後山福地那裏,她說還想多呆會兒。”

    話才講完,卻聽顏誌愨愉唿道:“師姐不是來了嗎?”

    遠處有一俏影仿佛輕煙般飄來,沒多久,那位美嬌娃已立在眼前,正是武誌彥。

    顏誌愨迅步上來挽住她上臂,道:“三師姐啊,四師哥他要下山辦事了。”

    武誌彥奇道:“是嗎?”轉問熊誌契:“你要上何處?辦什麽事兒?”

    熊誌契搔頭道:“我答應過師父,不能告訴你們的,尚請見宥。師姐,師父還有一句話,要你們別跟大師兄提及此事,他若有問起我的狀況,就對他說我也進福地石屋精修了。”

    武誌彥固有犯疑,還是道:“既然師父有所告誡,我輩自無不遵,而眼下最要緊的也是不要打擾大師哥窮修絕藝。四師弟,那你幾時起程?”

    熊誌契道:“我先去拾疊一些細軟,一待完畢,克時即走。”

    武誌彥皺眉道:“這麽急!那又什麽時候迴來?”

    熊誌契神不守舍地道:“說之不定!”

    忽聽虞誌諶道:“四師哥,要不我和小師妹陪你一同下山?”

    顏誌愨拍手歡欣道:“好啊,好啊,多些人上路可真熱鬧。”

    熊誌契苦笑道:“我也想啊,可是……可是……不行的!”

    虞誌諶話一出口,立知也是隨興說說而已,乃道:“那你可要盡快把事兒辦妥了,盡快趕迴來,我還想跟你再多賭賽呢。”

    顏誌愨道:“是啊,你下山後,我會舍不得你,會很想你的!”

    熊誌契道:“好了,我且先迴房整理好東西,失陪了。”

    迴返房中,撿了些衣服、襪子、草紙等紮成一個包袱,再找來一塊黑布緞將禦龍劍包裹結實,插入包袱裏,尚餘劍柄的一截露在其外。打開板廚,捧出一隻玉兔小瓷甕,此乃存錢用的,因他屬兔故而買中這一兔瓷甕。當下把積蓄的十幾兩碎銀揣在身上,再把瓷甕擺迴原位。

    這裏,響起了敲門聲,遂道:“門沒閂,請進來吧。”

    房門打開,進來的正是段、武、虞、顏四位。

    熊誌契道:“我正待收拾好後去跟你們作辭,沒料到你們倒先來了。”

    段誌鵬道:“你要下山,為兄也沒有什麽好相贈的,區區這百兩紋銀你且收下,好盡了為兄一點綿薄心意。”

    他在外頭專責酬酢四方,手頭上自是短不了錢財,果如龔念庶先前所揣料的,他真的送給師弟百兩紋銀。熊誌契匱乏的正是路費,對他此舉無別是雪中送炭、急其所急,於是老起臉皮謝過收了。

    武誌彥送的是一副卷軸,繪的是熊誌契的全身像,畫內的他頭戴氈帽,輕裘緩帶,文雅大方,其裝束與真人差異極大,緣於她老嫌其衣著老土怯時,因此在筆下畫中為他換裝。令人出奇的是,畫中人物的麵部耳、鼻、嘴等都有,還很活像,唯獨沒畫眼睛,空白二處。

    顏誌愨目之所視,禁不住道:“我說師姐,你是怎麽搞的?畫像沒畫眼睛,你到底是渴望四師兄眇了二目抑或怎的?”

    武誌彥瞅她一眼、啐她一口,道:“你懂得多少,要你瞎自羅唕!我是覺得,四師弟的麵相中,最美的就數一對眼睛,我又想給他個驚喜,畫好後再拿給他看,是以隻能偷偷地、徐徐地觀察,等到入心上腦了才能再動筆補畫齊全,你懂嗎?大大超出我意外的,是他竟說今日須走,我更沒有別的好物品相送,索性就送四師弟此一未竟的卷軸。”

    熊誌契當然有感於心,雙手捧接並表了謝意,打開包袱,把那卷軸裝在裏麵。

    武誌彥道:“四師弟,師姐答應你,日後若逢機會適宜,再幫你把畫兒補全了。”

    熊誌契點頭道:“好的,待師弟迴山那日,便請師姐妙筆添繪上雙眼。”

    隻聽得顏誌愨催促著道:“五師兄,快把你的贐儀拿出來呀,磨蹭著幹嘛?”

    虞誌諶沒好氣道:“催什麽催呀你?什麽事都如許心急。嘿嘿,我這份贐禮,你們誰皆沒法攀比得過。”

    隻見他由懷中掏出一麵不等腰直角三角形旗幟,短的兩邊均為五寸長,長的那邊約為七寸;布料製成,表麵為黃,其內腹嵌有白、紫、綠、青、黑、紅、藍等七粒晶珠。

    這七顆晶珠布位蘊含玄機,細目察視,儼然而成北鬥七星大陣。所謂北鬥七星是指天樞、天璿、天璣、天權四星為鬥魁;玉衡、開陽、搖光三星為鬥柄。其中,天樞、天璿、天璣、開陽、搖光等位各配嵌綠、青、黑、紅、藍五珠,各有成人中指頭那般大小;玉衡乃鬥柄之主故配嵌以紫珠,比前五顆稍大;七星中以天權位居魁柄互接之處,雖然光度最暗,卻是最居衝要,上頭嵌有一顆拇指頭粗的白珠,瑩瑩潤潤,煥閃芒澤。

    段誌鵬乃是識寶之人,乍一見到此旗上的七珠,登時色動於形,有些氣促道:“好一麵珍異的七星令旗!旗上的各顆琛珠,不妨便讓愚兄來估上一估。”

    虞誌諶道:“正要請教師兄的鑒寶功力!”

    段誌鵬道:“嗯,這綠的是春源珠,青的是寶樞珠,黑的是逐波珠,紅的是彩霞珠,藍的是蒼穹珠。至於這顆紫珠,嘿,好家夥,準是維量珠。最後是這一白珠,光澤潤和,雍容得來又無霸濁,該不是……該不是……”一時心中翻滾甚劇,居然連話也接續不上來。

    熊誌契接過話頭道:“當是千年琦珠無疑!”

    段誌鵬咕嘟吞下一口唾沫,方道:“錯不了,就是這一寶珠,絕世至寶!”

    虞誌諶神情飛揚,說道:“這維量珠等六寶是我費心捃集來的,嵌在旗上,老早已經做成,本來是想向師父要這顆千年琦珠的,但考慮到該珠是他經年收藏的寶貝,怕他不肯,一直沒跟他開口。今兒個四師兄要外出,我欲做成七星令旗相贈,趁著剛才的空檔,去找師父討珠,僥幸得緊,他老人家倒挺爽快,不作多言就給了我此珠。你們瞧,這珠周圍的膠液、綴線等可是新弄上的。”

    各人一瞧之下,果是那樣。

    虞誌諶豪邁道:“這顆千年琦珠乃屬世上僅存鳳毛麟角的寶物,威力奇宏,能使持用者如虎添翼,元能提升飛躍速進,夠厲害了吧?“卻聽武誌彥帶著譏諷的口吻道:“按你所言,七星令旗威力神奇叵測,然說到底,也應歸功於師父的千年琦珠。反過來說,你是止有苦勞而沒功勞,饒算是有,亦僅為涓滴之流而已,那你怎麽還如此揚眉不可一世?”

    顏誌愨道:“師姐,你怎能像此說話呢?殺人得很!”

    武誌彥的話,正像一桶冰水激淋在虞誌諶頂門,如何不氣?可他卻若無其事地道:“有句諺語說‘瘦死的駱駝比馬還大’,我那維量珠等盡管難及千年琦珠般玄妙,倒也各有妙用,總也聊強於無者吧?最實際的,此旗是贈與四師兄的,有無功勞須由他來評定才能算數。”

    這席話相當高明:首先指出紅花須有綠葉襯托,千年琦珠是紅花,餘者六珠便是綠葉,由於有這六珠集合的玄力襄助,始能讓千年琦珠迸爆出更為強大的威力,則不應該蔑視這六珠的作用;進一步講,虞誌諶是收集六珠、製成令旗的巧匠,功勞是磨滅不掉的。其次,暗指武誌彥是因眼紅妒忌而出此言論,刻意貶低六珠的功用、抹殺他的辛績,此話正好予她悍力的一擊。

    熊誌契承接了師父囑托的兩件大事,雖然應允了下山去措辦,隻是雙肩擔子之沉可真要把他給壓垮了,正感心虛膽怯之際,現下師弟贈他此麵七星令旗,助他防身禦敵,理當使他大大心安。於是大方地道過謝,接過令旗放入懷內,不知是否心裏作用,猛覺一股真勁遍透周身筋脈,提了神、壯了膽、強了體,惶懣之意銳減。

    顏誌愨的贐儀是一隻精致的縵料荷包袋,一麵繡有絲絨菊花,一麵繡有絲絨荷花,形態逼真,競芳爭妍。據她說,這荷包袋原本乃打算送給虞誌諶下月的賀儀,蓋因聽他常自褒讚荷花出於泥而不染的品質、菊花傲霜鬥雪的情操,為要討好他,故而繡上這兩類花兒。不巧碰上四師兄匆匆下山的節骨眼上,倉猝之際,不得不先把此物贈與四師兄,另再繡一隻作為愛郎的壽辰賀禮得了。

    熊誌契謝完接過,把段誌鵬給的百兩紋銀以及自己那些碎銀子一同裝進袋內,糸好結繩,揣入懷裏。

    武誌彥嘻嘻笑道:“五師弟,你看著小師妹對四師弟這生好法,也能不冒火麽?”

    虞誌諶正正經經道:“如果她真的有別的心上人……哦……四師兄,我是假設另有別人,可……可並非特指你喔。要是她不要我了,那可更好,免得整天蠻纏著我,像隻蒼蠅似的嗡個沒休,煩也煩死了。”

    顏誌愨明知他大有可能是在玩笑,可她心裏仍是難受呀,怏然道:“你當真似此厭惡我、嫌我煩?”

    虞誌諶看她動了火兒,明白規勸亦屬無謂,遂吟哦道:“顏姝媲玉乃吾妻,情綿廝守小虎期;滋息散枝踮腳企,坐蓐辛酸莫動氣……”

    吟念及此,她氣已消盡,臉卻紅彤彤的,跺腳笑臉要他停止;他也聽話,當即住口。

    迄未拜進融門之時,虞誌諶小名小虎,顏誌愨原名媲玉。適才虞誌諶所吟的乃是他的傑作,縱使詩句作得俚俗,且不大符合文體,但一片“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真心實意坦露無遺,徹底殄滅顏女的惱火,不必多作致歉哈腰,剴切實用,乃屬他哄小師妹的不二法門。

    熊誌契全納下各位同門的贐禮,負包袱在背,與他們來到前山崖邊,依依作別!又跪下朝融濟軒方向連叩三首後站起。牙一咬、心一堅,頭也不迴地邁步疾衝下峰,瞬息間便隱沒在雲層裏。

    崖上的段誌鵬呆呆站著,魂不守宅,聽著虞誌諶問他幹麽還不迴去,答道:“我想多望四師弟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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