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江循極狗腿地把酒杯斟滿,遞在玉邈麵前,情真意切道:“九哥哥,你辛苦了。” 玉邈掃了一眼遞到自己麵前的酒杯,眸光裏閃出一絲不祥的光彩:“你做了什麽?” 江循:“……” 對麵的展懿終於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 江循想死的心都有了,拚命瞪著展懿,想要扯開話題:“……樂仁走了有一段時間了吧。” 展懿終於止住了笑,似模似樣地點頭:“是了,走了三四個月了。” 樂仁離開樂家這件事,也算是在諸仙派中掀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風波。 自從親手殺了應宜聲之後,太女便瘋了。 親手殺死自己此生唯一的偶像,怕是沒什麽人能經得住這樣的精神衝擊。 她高燒了近半月,一覺醒來,整個人就癡了,她功力全失,失了心智,失了記憶,言行舉止皆如八歲稚童,再也不複往日精明毒辣的模樣。 於她而言,這是一種無比幸福的瘋法。 她不可能為任何仙派所容,殷氏本來想殺掉她,抹去這個恥辱的符號,但眼見她瘋了,殷氏宗族也無力了。 ……他們能和一個瘋子計較些什麽呢? 誰也沒想到,就在這時,樂仁站了出來,說:“我照顧她。” 他說:“我知道樂氏容不下她,我會隱姓埋名,帶她去外麵遊曆。” 他還說:“我們兩人,一個殘疾,一個瘋傻,扶扶持持,倒也能搭個伴兒。” 在他同樂禮交談時,太女呆呆地跪坐在一旁,牽著樂仁的衣襟,眼神澄澈得能映出人的影子。 她從高燒中醒來後,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樂仁,於是,她就像是剛破殼的雛鳥似的認準了樂仁,粘著他不肯放手。 待樂仁和樂禮交談完畢,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膽怯道:“……想……吃糖人。” 樂仁迴過身去,寬和地揉一揉她的額發:“好。” 他和太女就此離開了樂氏,算算時間,也有三四月之久了。 江循本想就此事引開玉邈的注意力,誰想他根本不上當,堅定不移地問道:“你幹了什麽?” 江循:“……我……那個,放鶴閣……” 玉邈霍然起身:“放鶴閣怎麽了?” 江循驚了一下,莫不是放鶴閣裏有什麽頂重要的東西? 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輕易放了竇追進去,著實是不妥。 見江循捏著杯子緊張地看著自己、不像是察覺了什麽的模樣,玉邈的表情微微鬆弛了下來,若有若無地掃了一眼對麵的展懿。 一直在端杯看戲的展懿慵懶地聳聳肩,表示自己什麽也沒對江循說。 放鶴閣裏究竟有什麽,展懿心知肚明,玉邈也是心知肚明。 玉邈這些日子,忙的就是這件事。 在一個月前,他悄悄動用了自己迴溯時間的力量,迴到了一年前的某個夜晚。 在那個夜晚,他悄悄潛入了漁陽山,依據江循的記憶找到了秦秋昔日的居所,趁著她身處睡夢之中,將一絲靈力引入她體內,將她腦內所有的記憶複刻了一份。 然而,或許是因為那個悖論的存在,或許是因為穿越時空所要付出的必然代價,玉邈把帶迴的記憶幾次修複,卻還是殘缺不全。 這就意味著,秦秋的記憶出現了一定的斷層,但這已是玉邈能夠做到的極致。 在迴來之後,玉邈找到了每一個應該認識秦秋的人。 秦牧,展枚,展懿,樂禮,玉逄,玉遷,殷無堂,紀雲霰,等等等等。 他把這份記憶複刻了無數份,植入他們的腦海中,邀請他們重新認識一遍秦秋。 再然後,他將那份主體的記憶帶迴了放鶴閣,原封不動地注入了秦秋的繪像之中。 江循本就是造物之神,那幅繪像日日掛在放鶴閣裏,江循天天懷揣著無盡的思念和渴望盯著它看,最多半年,她便能受到點化,化出元神和軀體來。 玉邈一直在暗暗計算著秦秋能複活的日子,最終確定,就在今明兩日。 明天才是江循的生辰,但如果江循已經發現畫作的異常的話,不如就在今天……動手引渡,讓那畫中人重新現世罷。 …… 此時,在放鶴閣中。 竇追已經找到了那本他暗暗垂涎了許久的書卷,自然是歡欣不已,立時坐下,潛心閱讀起來,就連懸掛在書房牆壁中央的美人圖都沒有多看一眼。 竇追生平沒什麽愛好,獨好一物,那便是天下美酒。 雖然在外人看來,酒色本為一體,如果某人好酒,必定沉溺女色,但竇追本人卻對這樣的說法嗤之以鼻。 他早已是適婚年齡,父親母親不知道催了他多少次,讓他納個妾侍通房,綿延子嗣,但竇追始終是興致缺缺。 ……就好像……他一直在等著什麽人,等著等著,就成了習慣。 他正翻閱著手上古籍,突然聽得後麵傳來窸窸窣窣的異聲,他心中詫異,掩卷迴首一望,就被結結實實嚇了一大跳,從椅子上直接彈了起來。 ……他身後的美人圖化為了一張白紙。 一個形貌皆秀、宛若天成的少女盈盈立在不遠處,正詫異地看著自己的手與腳,她清秀好看的柳葉眉擰了起來,似乎想不通自己為何會身在此處。 竇追扶著桌子望向她,手指微微發抖。 ……他說不出自己此刻心裏是什麽感覺。 不是應該害怕的嗎?不是應該先拔出劍來問一問是何方妖孽的嗎? 可是,在看到眼前的女子時,他的膝頭就忍不住軟了,幾乎想要跪倒在她身前。 少女從悵惘中抬起頭來,這才注意到竇追,也被嚇得倒退了一大步。 竇追惶急地舔了舔嘴唇,伸出雙手,想要表示自己並無惡意,但少女也很快發現,眼前人似乎並無任何想要傷害自己的意圖,便放下了心來,謹慎地開口問道:“……這位公子,我乃漁陽秦氏秦秋。請問你是誰?這是哪裏?” ……因為那個悖論的緣故,竇追從她的記憶中被徹底排除了出去。 竇追張了張口,未語臉先紅了三分,荒唐的話幾乎不經思考便脫口而出: “小姐,我名為竇追,是是是西延竇家的二公子。我……我今年二十二歲,尚尚尚未婚配……我……我一見小姐,便覺親切,如遇故人……” 秦秋見他有趣,就噗嗤笑了一聲:“茲事體大,你可得問過我兩位兄長再說。” 這聲笑容,讓竇追漲紅了臉,睫毛直發抖,甚至慌得睜不開眼睛:“……那,敢問小姐芳齡幾何?有無婚配?” …… 江循帶著一張生無可戀臉,被玉邈拉迴了放鶴閣。 完了,等會兒他一開門看見竇追在裏麵,自己明天就不要指望能下床了。 江循走到門口,正愁苦著該怎麽向玉邈合理解釋大變活人的事情,就被人從後圈抱了個正著。 嗯?怎麽突然…… 一把磁性撩人的聲線在江循耳畔響了起來:“我給你準備了禮物。就在裏麵。” 江循持續生無可戀臉。 他覺得自己藥丸。 玉邈把人翻了個麵,摟在自己懷裏:“還是不高興嗎?” ……不,我不是不高興,我是有預感自己要完。 玉邈輕歎一聲:“我告訴過你,想救秦秋,有兩種辦法。但是,未嚐沒有第三種。” 江循本來已經在思考自己的第一千零一種死法,陡然聽得玉邈這樣說,眼中立時綻出光彩來,也顧不得一門之隔的竇追了,急急問道:“有辦法嗎?真的有辦法嗎?可你不是說……” 玉邈輕輕彎了彎唇角,把人攬在懷中,俯下身來,忽視了江循小幅度的反抗,柔軟的唇瓣從江循的耳尖一路細細吻下,繞過耳廓,停留在火紅色的耳垂上,才用牙齒發力咬緊。 饒是厚臉皮如江循,也被這樣撩撥的親法弄得有點上不來氣:“唔……九哥哥,你……別鬧……” 玉邈伏在他已經騰騰冒蒸汽的耳朵邊,低聲道:“若是能讓你高興些,什麽樣的辦法,我都替你想。” 江循的唿吸慢慢急促起來。 他貼在玉邈懷裏,聽著他胸腔裏穩健有力的心跳聲,也聽著他用平靜的語調緩緩道: “之前有至少千百年的時間,你不是我的。” “現在,把這些時間補給我。” “我也會補給你。補給你想要的所有。” 說完這些,放鶴閣的門便被玉邈推了開來,門鎖彈開,門軸轉動,發出了吱呀的悅耳低鳴。第155章 畫室【番外】 某個陽光朗照的日子, 展枚到上穀進行每日例行的外事訪問時, 樂禮非常不巧地出去辦事了。 剛一進門, 展枚就受到了了樂氏弟子高規格的招待。 “家主臨行前交代過,展公子腿才痊愈不久,受不得寒涼, 請往這邊,暖廳裏的銀絲炭已經備好了。” 展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有點困惑:“……我已痊愈兩年了。” 負責接待的弟子依舊笑靨如花:“迴展公子, 這是家主交代的。” ……嗯, 既然是焉和交代的,為免這小弟子難做, 還是照做為好。 展枚點點頭,跟他去了暖廳。 去暖廳的一路上, 展枚每走上三步,就能撞見一個樂氏弟子或坐或站或行或路過地對自己打招唿:“展公子好。” 自小家教嚴格的展枚當然是一一迴禮, 但樂氏弟子的密度之高,搞得展枚頗為不解。 頂著一張長久修煉而成的冷漠臉,展枚心裏默默地冒著問號泡泡: 咦?上穀原來有這麽多弟子嗎? 為什麽以前焉和接待自己的時候, 自己會有種整個上穀都是空蕩蕩的錯覺? 好像……不管自己同焉和走到哪一處山水勝地, 都是隻聞獸鳴不見人跡。他以前也常常覺得,樂氏的弟子也太少了些,長此以往,仙派的發展或許會受到影響,但因為每次都和焉和聊得太開心, 他總會忘記要提醒焉和要注意這一點。 ……看來自己一直以來的認知是錯誤的,需要得到修正,不能隻從表象來判斷事情。 思考著真正的哲學問題,展枚被引進了上穀東麵的暖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