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道元吐盡肺裏的最後一絲氣,聲音死死壓在喉嚨裏,仿佛被人扼住咽部:“那麽,我再等些時日。今年的晚春茶會,是我秦氏籌辦嗎?”  浮山子答了聲“是”後,才抬起頭來,眼見著座上人的表情變得扭曲可怖起來:“浮山子,那麽此事便全權交與你了。”  浮山子把一聲歎息壓進了胸腔裏,毅然下拜:“在下既是秦氏弟子,自然會為秦氏鞠躬盡瘁。死亦無悔。”  ……  為著晚春茶會之事,秦家上下都在忙碌,江循倒閑得很,於是陪著秦秋裁作新衣的事兒成了首要之務。  秦秋早就習慣了被父母莫名懲罰遷怒,此次兄長迴來又毫發無損,她歡喜還來不及,傷心事兒便忘得七七八八了。高高興興地過了一月有餘,晚春茶會當日的清晨,她穿好新製的衣裙在江循麵前轉圈圈:“哥哥,好看嗎?”  江循撐著下巴坐在圈椅上,笑道:“當然,小秋穿什麽都好看。”  秦秋興奮得小臉通紅,又轉向了亂雪:“怎麽樣亂雪,好不好看?”  江循望一眼亂雪,他正滿眼泛光地盯著秦秋看,被秦秋這麽一問,他木訥又認真地點了頭:“當然,小姐,穿什麽都好看。”  秦秋哼了一聲:“亂雪就知道跟哥哥學舌。”  亂雪立刻雙頰通紅地忙擺手,可也不知道怎麽否定,隻好縮在江循身後一臉委屈地不動彈了。  江循摸摸亂雪的頭發,又懶懶地握住口打了個哈欠。  他這幅樣子倒讓秦秋呆了呆。  在她印象中,哥哥向來是個萬事隨心又溫吞如水的性子,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性子漸漸變成了一種貓似的慵懶,一身玄紅二色交替的華衣活似套在了一具沒生骨頭的軀體上,但很快,他就有了動作,那高挑修長的身子站起來,輕捷無聲地走到了自己身前,摸摸自己的頭發,又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走吧。”  明明知道他在耍寶,秦秋還是忍不住樂:“怎麽了哥哥,不高興嗎?”  江循背著手一本正經道:“又要把我妹妹給別人看,當然高興不起來。”  秦秋正抿著嘴樂,江循就故作恍然大悟狀,扭頭對秦秋粲然一笑:“……都忘記了,小秋年紀也不小了,說不準也有一兩個願意給看的對象呢。”  秦秋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立刻羞惱地追打上去,一張粉麵上泛著淺淺的紅:“哥哥!你再胡說八道我便真的不理你了!”  江循本來已經奔逃出幾米開外,聞言立即蹲地,委屈道:“小秋說她要不理我了。怎麽辦?”  看著秦秋忍俊不禁的模樣,江循也由衷地笑起來。  秦氏家門裏,小秋也隻能在自己麵前笑得這般開懷了。  說起來,上次茶會,宮異身體有恙,紀雲霰也是有事纏身,沒能來成,今日_是吉日,人也到得齊整,展樂宮玉秦殷六大仙派的直係子弟、家主少爺都聚齊了。  每逢春秋兩季,六大仙派都會各自牽頭,舉辦茶會,聚集眾多中等仙派,或是嶄露頭角的小門派,權作歡愉放鬆。若哪個小仙派能有幸出席茶會,便算是得到了六大仙派的認可,絕對算得上榮耀的象征。  因此,在發送請柬時,看到竇追的名字,江循會心一笑。  近來,人人皆知竇家庶子竇追一心除妖正道,成果斐然,他靈根尚可,又很有那麽點兒小聰明,短短一年時間便突破金丹中期。  在外曆練半載,竇追公子的追秋劍聲名遠播,噪響一時。  起初江循聽到他的劍名時,隻想把他抓起來切片,可時間久了,他反倒對這個天資不夠努力來湊的家夥有了那麽一丁點兒的欣賞。  若是他想借此獲得求娶小秋的機會的話,那倒不算壞,而且江循把秦秋本人的反應看在眼裏,她對竇追怕是也生了些懵懂的情愫。  但這仍然不妨礙江循把竇追定位成“拱我家白菜的豬”。  遠遠地繞開早早到訪的竇追,江循直奔著一個紫檀色的背影而去。  左右樂禮也不在他身側,江循就厚顏無恥地蹦起來一下跳上他的後背,雙臂交疊纏著他的脖子:“枚妹,可有想你秦牧哥哥啊。”  展枚被這突襲搞得措手不及,待認清來者何人後,他便慣例地皺了眉:“秦牧,我比你大些,不許這般沒大沒小。”  自從和玉邈做了那些快活事情,江循就越發淫蕩,他有意勾了勾展枚的側頸,笑眯眯地問:“你哪裏比我大些?”  展枚一本正經地:“年紀。比你大一個月。”  ……失誤了,枚妹他壓根兒聽不懂。  江循正思考著要不要幫展枚在這方麵啟個蒙什麽的,就聽身後傳來了一聲性感撩人的浪笑:“……秦牧哥哥,可別欺負我枚弟喲。”  江循一迴頭,看到了三個微笑著的人。  展懿。樂禮。還有玉邈。  江循眼前一黑,立馬心有戚戚焉地從展枚背上爬下來:“你們來了啊,坐坐坐。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啊。”  眼見著江循一陣風似的溜掉了,展懿咂咂嘴,對麵色淡然的玉邈道:“……我怎麽瞧秦牧也不像是性子冷淡的人啊。觀清,你是做得不到位吧?”  玉邈望著江循狼狽的背影:“……很到位。”  展懿吹了聲口哨,而樂禮接上了話:“觀清,你們兩個究竟做到哪一步了?”  玉邈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未到敦倫之時。”  樂禮托著下巴,思索片刻便溫文道:“我前些日子又找到一本畫集。你若有興趣,等茶會散後我送與你。”  展懿聞言也起了興趣,擠過來插嘴:“什麽畫集?可有我的份兒?”  樂禮的眼睛微微彎了起來:“有。隻是你的和觀清的不一樣。我還有三份手繪本,若有興趣,茶會結束後我們再聊,你們盡可隨便挑。”  展枚在一邊聽得納罕:“什麽畫集?焉和你又有新的畫作了嗎?何時可以借我一觀?”  樂禮微笑著抬手彈了彈展枚的額頭:“好啊,你若想看,到時候我自會給你看的。”  捂著額頭的展枚:“???”  正式的茶會在秦氏迴明殿前的廣場舉行。一般情況下,在茶會東道主發過一番總結過去展望未來的言論後,大家便可以不再拘束,各自尋人談天,現場多是融融和樂的氣氛,今日也不會例外。  當然,江循也不例外地和玉邈沒有任何交流。  他是主辦茶會之人,隻能坐在上位,這麽多雙眼睛看著,他連個多餘的眼神也不能分給“宿敵”,隻好興致勃勃地打量著台下諸人。  紀雲霰不喜飲茶,因此她的桌案上放的是數十年的珍珠佳釀,她正一杯杯地飲酒,顯然秦氏的酒於她而言還是淡了些。她身後不遠處就坐著展懿,正盯著她的背影,目光平靜而溫柔,倒與平時的他大相徑庭。  另一側,竇追不知怎麽搞的,居然纏上了展枚,把樂禮都擠到了一邊去,與展枚切切察察地說個不休,那一張嘴跟加特林似的突突突就沒停過,弄得展枚一愣一愣的。  玉邈,馬賽克,馬賽克,馬賽克。  宮異就坐在玉邈旁邊的桌案,捧著一小杯茶小口小口地啜飲,目光絕不往台上落,偏偏有道熾熱的目光一直從台上投下來,直勾勾地盯著他看,恨不得把他的衣裳都扒下來。  江循剛想提醒亂雪收斂點,就見身側的秦道元準備起身,他立即起身,躬身迎送:“父親,您這是……?”  秦道元對他露出了如往日一樣和煦的笑顏:“我去更衣。”  秦道元離開,江循便放鬆了不少,舉起杯子,遠遠地衝玉邈舉了舉。  玉邈瞄了他一眼,便轉開眼睛,用杯子輕碰著嘴唇,舌頭輕觸了一下杯壁,在唇邊留下了一道閃亮的水跡。  就在此時,變故陡生。  誰也不知道那個蒙麵的玄衣男子是何時跳出來的。  他的身形迅疾如電如風,隻幾個搶步,就踏上了迴明殿前的蒼梧台,起手幹淨利落,一道雄渾的靈力朝江循麵門劈來,江循硬是吃下了這一招,忍著胸腔裏被擾亂的靈力流的衝擊,眯著眼睛尋找著那人的蹤跡。  接下來,一幕場景在江循眼眸中定格下來。  一柄浸染著肮髒魔氣的劍,就這麽沒入了秦秋的肩頭三寸,她新做的衣服被噴湧的鮮血染紅了一大片,魔氣還在一寸寸向內,順著她的傷口,蛆蟲一般向內咬去。  ……一口黑色的血霧從她口中徑直噴出。第58章 身敗名裂(二)  此事就發生在瞬息之間, 還未等嘩然之聲響起, 那人就抽身欲走, 如同一道縹緲的鬼影。  一聲刺耳的利劍出鞘聲響過後,一個暴怒的身影便持鋒刃朝那黑影斬去,劍影極快, 隻聞得一聲刺耳嘯響,蒼梧台上碎石飛濺,又被澎湃的劍氣削成更小的石尖, 淅淅瀝瀝地落在地上。  竇追的眸色發紅, 眼角幾乎要沁出血來,金丹中期的靈力洶湧而出, 也有幾分懾人氣勢,但來者居然半分不懼, 單手結出一個法陣,一掌推出, 竇追的身體饑渴如斷翼之蝶,被衝得橫飛出去,在空中就嗆出一口鮮血來, 砰然落地時, 耳鼻處都有血淌出。  ……六大仙派的盛會,這家夥是怎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來的?  他到底有什麽目的?  衝著蒼梧台主位直奔而去,莫不是想謀害秦家家主秦道元?  諸多問題懸而難解,而更重要的是,若是放任此人從茶會上離開, 六大仙派都將顏麵盡失!  玉邈人未動,廣乘已然出鞘,他淩空飛起,抓住劍柄,轉身便是數道挾裹著靈力的劍風,如罡般劃過那黑影所立之地,交織的靈力網將迴明殿前的一切阻攔之物絞成了渣滓。  那黑影也不敢貿然接下這一擊,身形飛退,轉眼間又被逼迴了迴明殿台階下,但他絲毫沒有停留,衣袂翻卷中,已經襲向了展枚。  展枚的蒼黃劍乍然出鞘,正欲迎上,就聽不遠處的展懿斷喝一聲:“枚弟!讓開!”  展枚自然不會讓,他自小就沒有在對敵之事上退讓過,他也判斷出,此人的修為怕是遠超在場所有的人,即使是玉邈也與他差了一線,若是自己同他短兵相接,怕是會被他斬斷胳膊。  ……但那又如何?!  展家之子煉此鋼鐵之軀,難道是為了禦敵之時龜縮於後?  展枚一腳掀開麵前的桌案,迎著那雄渾的靈力便衝了上去,沒前進幾步,那狂烈的靈力潮湧就撕碎了他的衣襟,逼得他睜不開眼睛,渾身堅硬的骨骼關節也開始嘎吱悶響,像是機械齒輪故障前的警示音。  這樣恐怖的壓迫感隻持續了幾秒,幾秒鍾之後,一聲脆亮的金鐵交加聲,在展枚身前傳來。  在他眼前飛舞的,是展氏的紫檀色長袍。  展懿向來不喜歡好好穿衣服,一身規規矩矩色澤莊重的展氏常服常常硬生生被他穿出勾欄院公子哥兒的風韻,此刻也不例外。在交碰的靈力對流間,他的半副肩膀都露了出來,裏麵不出意外地什麽也沒穿。  展懿手中的子午劍被迎麵而來的靈力迫得錚錚作響,他點了胸前的幾處靈穴,將渾身的靈力爆炸般地輸送出來,竟一時與黑影形成了對抗之勢!  這完全是自損之招,來人也未曾料到展懿一上來便如此決絕,一時間竟不能前進分毫,隻能將腳尖輕輕往前一點,一個鷂翻,輕而易舉地撤離了靈力的對撞圈。  展懿自然是承不住這般積澱深厚的靈力,對方一撤,他周身散去的靈力便如雲霧般潰散開來,透支至極的他,臉色已是青紫交加,單膝跪地喘息不止,展枚麵色發白,上前握住了展懿冰冷的手掌:“兄長!兄長你……”  展懿平素輕佻的臉上滿溢著駭人的殺氣,他毫無形象地往身側吐了一口血,低聲道:“……離我弟弟遠點。”  剛剛脫離與展懿的纏鬥,那黑影身後悄無聲息地卷來了一線寒光,黑影卻像是早有防備,用手中的魔劍一卷一繞,便止住了寒光的去勢,誰料那寒光上乍然冒起了燎人的火光,灼氣撲麵,四周更是風煙大作。  紀雲霰的五行鞭“指天”,被紀雲霰用源源不斷的靈力灌注入內,仙光流轉,誰想那人竟果斷棄了魔劍,縱身便要飛走,前來阻攔的秦氏弟子根本架不住那壓倒性的靈力,像秋風吹枯葉般被卷倒了一大片。  “來者何人”、“大膽”、“放肆”的嗬斥響成一團,但那漫身席卷著靈力潮湧的怪人,當真是無人能阻攔得了!  眼見著那漆黑的身影即將離開廣場,站在上位、剛替秦秋止住體內魔氣流竄的江循,對著那片背影伸出了手。  一直在留意著江循舉動的玉邈臉色一變:“等……”  他的聲音被淹沒在了一片喧亂中。  而在這片喧亂聲中,江循的聲音同他的表情一樣漠然:“站住。”  隨著他的聲音,那黑影便被定在了地麵之上,竟無法再前進分毫。  人群靜默了下來。人人都發現了那個更強大的靈力來源。  江循立在高台上,束發的發圈被從體內迸發而出的洶湧靈力瞬間衝斷,如墨的長發與迴明殿的玄色匾額相融在一起,紅色衣裳極盡妖冶,他宛如一支盛放的紅蓮,在昏暗的天色下烈烈地吐出花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公子今天不開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發呆的櫻桃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發呆的櫻桃子並收藏江公子今天不開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