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笑語看著顧小夕,他不明白為什麽氣氛一下子變得悲傷起來。 他剛想開口詢問的時候,他看到顧小夕的眼睛裏有一滴眼淚落下來,緊接著又是一滴。 眼淚反射著柔和的蠟燭光芒,落在餐桌上支離破碎。 第三滴是落在魏笑語的手心裏,晶瑩剔透。 “聽說美人魚的眼淚會變成珍珠。”魏笑語彎腰說。 顧小夕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眼尾有一層淚水,曖昧地站在睫毛上,輕輕顫動。 那雙眼睛是純黑色的,魏笑語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眼睛。 如同所有的顏色退去鮮亮的外表,帶著一種繁華落盡的悲憫,漆黑的沒有一絲雜質。 他像著了魔一樣,低頭吻上顧小夕的眼睛,舌尖劃過他的睫毛,竟然也能感覺一絲苦澀。 魏笑語這輩子可真沒幾次這樣溫柔又純潔的吻,他沒有這樣的習慣去安慰一個人。 而當顧小夕露出意想不到的脆弱的時候,自然而然的學會了安慰。 當然他很識趣地馬上離開了顧小夕的眼睛,至少現在他可不想看到顧小夕的眼裏流露出對自己的厭惡。 顧小夕沒說什麽,黑色的眼睛沒有一絲波動,好像那眼淚不是屬於他的一樣,而魏笑語分明品嚐到裏麵苦澀的滋味。 ———————— 兩個人沉默地吃完了飯,然後魏笑語送顧小夕迴酒吧。 顧小夕窩在魏笑語的懷裏,讓魏笑語產生一種自己已經了解他的錯覺,而事實上,除了那份資料以外,他似乎對顧小夕毫無所知。 外麵的霓虹落在他白皙柔軟的臉頰上,讓他看起來如此年幼。他低頭吻他的頭發,他沒有逃避。 魏笑語的手在顧小夕的腰側上輕撫,不帶任何的情欲。他想把他關起來,無論他的堅強和他的脆弱都不讓別人看見;無論他的快樂和他的悲傷隻能和他分享。 隻能依靠他,隻能看著他…… 聽起來真是美妙,魏笑語這樣對自己說,不過就現實條件來說,他現在還不想這樣,起碼……看到他落淚的樣子的時候不再願意這樣。 迴酒吧的路格外短暫,司機為他們打開車門——還得說自己的司機不機警,真是的,不會多繞兩圈嗎…… 顧小夕從懷裏離開的瞬間,魏笑語感覺一陣寂寞,他下意識地拉住顧小夕的手臂。 後者迴頭露出一個疑惑的目光。 “呃,明天幹嘛?”魏笑語立刻問。 顧小夕想了一會說:“睡覺。” 魏笑語輕輕放開顧小夕的手臂,顧小夕向他點點頭,轉身往酒吧後麵宿舍的路走去。 魏笑語吩咐司機:“明天早上把我送到這裏……” 他的話還沒有說話,後麵一個黑衣男人忽然遞上手機:“老板,家裏的電話。” “喂?”魏笑語皺著眉頭按下通話鍵,然後縮迴車子裏,司機非常敬業地關上車門,迴到自己的駕駛座。 “什麽?又要聚會?”魏笑語皺起眉頭,“我沒有空……哥哥要迴來?那和我有什麽關係!我很忙……” “都要來嗎?為什麽一定要選明天……好吧好吧,隨便你們!”魏笑語使勁關上手機,本來明天還想陪顧小夕的說,現在恐怕又要迴家了…… 顧小夕第二天很早就出門了,倒不是他想躲開魏笑語,而是那個地方有些遠,顧小夕想早去早迴。 去本市的長途汽車站買了票以後等在候車廳裏。 他手裏攥著那張票,指節有些發白,那個地名如此的熟悉。 他已經重生了,已經有了另一個身體,但是到車站看到那個地方的名字的時候。 迴憶就像黑暗中的潮水一樣無聲無息地蔓延上來,那些深埋的記憶原來那麽鮮活,仿佛昨天剛經曆過。 兩個城市也不是很遠,自己有車的話還方便一點,現在……一個貧困家庭出生的,剛畢業的高中生哪有可能買到一輛車呢。 顧小夕檢票了以後坐上了客車,說實話,顧小夕是第一次坐這種車,倒是有種新鮮感。 看著窗外的景色越來越遠,離那個被稱為家鄉的地方越來越近。 這時候手機響了起來,顧小夕看到是魏笑語打來的,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 “小夕?” 電話那頭傳來了魏笑語特有的輕柔的聲音,仔細聽的話還能聽到隱約的音樂,聽起來像是薩克斯。 “嗯,是我。”顧小夕輕輕的迴答,他不太習慣在公眾場合接電話,尤其是那麽人多一起擠在一輛汽車上,“有事嗎?” 對麵的男人依然是那副優雅的語調:“沒什麽,隻是想你了。” 聽起來有些輕佻,顧小夕想,但是還是說:“是嗎……” “你在哪裏?”男人繼續問,一點也不在乎顧小夕的迴答。 顧小夕看著車外的風景說:“我在車上。” “要去哪裏?”男人的話透露出一種好奇而非關切。 顧小夕沉默下來,他忽然覺得這樣的對話似乎沒有意義。 “隨便走走,”顧小夕柔聲迴答,聲音輕柔而幹脆。 電話那邊的男人沒出聲,但是從電話裏能聽到一個女性的聲音。 “魏先生,自從上個月的美麗夜晚後再也沒見到您了,真高興能在這裏見到您……” 嫵媚而甜膩的年輕女人的聲音,雖然很輕,不過魏笑語的手機通話質量可相當不錯。 又是一陣幾十秒的沉默,顧小夕聽到魏笑語的聲音:“我晚些給你打電話,現在有些事。” 那個男人說完以後就把電話掛了。 顧小夕將手機放迴口袋,用手背支著下巴看著窗外。 冬日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公路上,前麵的路漫長得沒有盡頭,時不時有幾輛私家車從客車旁邊掠過。 他從前沒有坐過客車,對他以前來說,那麽多的人坐在一輛車裏,簡直有些不可想象。 不過現在來說……似乎感覺不錯。這樣的旅途上,有不認識的人陪伴,喧鬧的環境下,顯得自己……也不是看起來的那麽孤獨。 顧小夕走出客運站,找到了熟悉的公交車站頭,然後乘車去市立醫院。 過去的種種就像做了一個夢。 他曾經過著奢侈的生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事實上,你一旦過上了那種生活就有些不容易戒掉。虛榮和財富交織在一起,糾纏在你所有的生活中,直到你願意為了這一切付出全部。 不過這一切對顧小夕來說,直到生命完結為止,死亡的時候,他隻想著一個女人。 他輕輕推開病房門,病床上躺著一個女人。 顧小夕走過去溫柔地看著她,伸手蓋在她的手上,輕輕地說:“媽,我來看你了。” 女人的臉已經不再年輕了,顧小夕去世的時候她已經年過半百。 在三十年前她現在已經成了植物人,值得顧小夕慶幸的是,母親已經沒有知覺了,否則自己的死不知道會給老人家帶來多大的刺激。 顧小夕沒有重生前的確有在醫院裏存錢給母親——不過現在估計沒有剩多少了。 他拿起手機,按下一個熟悉的電話號碼。 “你在辦公室嗎?”他輕輕地問,得到了肯定的迴答以後,顧小夕熟門熟路地去了這層病房盡頭的主任辦公室。 他輕輕叩開門,看到年輕的醫生坐在辦公桌後麵。 這個男人長得斯文秀氣,穿著白色的長袍,茶色的眼睛有些好奇地看著自己。 顧小夕撓撓黑發,走了進來:“呃……司徒醫生嗎?” “是我。”男人溫和地迴答,他對待病人一向有耐心,“你是哪位?” 顧小夕其實和司徒尚嵐很熟,在重生之前,他們還經常一起喝酒。 要裝作不認識真是有難度。 不過顧小夕還得裝成不認識,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司徒尚嵐的對麵,低著頭說:“呃,是這樣的……”他飛快地看了一眼司徒尚嵐,“我是……我是葉秋生的朋友……” 顧小夕的話剛說完就感覺桌子對麵的男人輕輕地一震。 他抬起頭,看到男人眼裏淡淡的憂傷。 冬日的陽光落在他茶色的眼睛裏,那種憂傷接近某種憂鬱。 司徒尚嵐跟顧小夕是同一種人,隱藏地很深,悲傷的時候看不出,快樂的時候隻是笑笑。 第9章 房間裏一下子很安靜,冬日的陽光落在他茶色的眼睛裏,讓那顆漂亮的眼珠接近琥珀色。 葉秋生是顧小夕原來的名字,現在聽起來覺得那麽陌生。葉秋生,他是在秋天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也是在秋天死去的。 奪去他生命的是一場車禍,也許這個世界上隻有司徒尚嵐會記得他。還會為他悲傷和懷念。 顧小夕打破這個沉默的氣氛:“呃,我的朋友……以前在我這裏存了一筆錢,我不確定他用來做什麽……我聽到他去世的消息,我的意思是,他雖然死了,但是活著的人似乎還需要。” “秋生的母親嗎?”司徒尚嵐輕輕地說,茶色的眼睛打量著顧小夕,“她的確需要一筆治療費,每個月。” “我想知道我什麽時候開始需要支付?”顧小夕試探著問,盡量讓自己不要那麽像葉秋生。 司徒尚嵐側過身,在電腦上查資料,顧小夕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 據顧小夕所知,司徒尚嵐家很有錢,他的父親是這所醫院的院長,司徒尚嵐迴國不到兩年。 雖然是從國外迴來的,司徒尚嵐的性格比較斯文靦腆,所以在酒吧裏,請自己喝酒的時候,他才會那麽驚訝。 顧小夕扶著自己的額頭,迴想起那個場景,現在覺得真是有夠丟人。 幸好那是過去式了。 “半年以後。”司徒尚嵐將注意力重新放迴到顧小夕身上。 “嗯,那麽在那之後我會用那筆錢的。”顧小夕說,然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那麽,我走了。” 司徒尚嵐也站了起來,他似乎有些話想說,但是沒有說出口。 就在顧小夕快要走出門口的時候,司徒尚嵐才開口:“請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