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情皆憤,爭吵不休。


    朝堂簡直變成了菜市場,而且是一麵倒的,全都在‘討伐’寶玉。


    那群散沙的聲音最大,胡鷹、令狐熙的從屬中,也有人埋怨這樣做是亂了規矩……


    “規矩大過天,這樣提拔,過分了。”


    “是啊,起碼要先入朝堂,按照律例,首先要降低半品。”


    “本官覺得從四品的參議運司,挺適合賈爵爺,也符合規矩。”


    參議運司?


    所謂的參議運司,是一種負責道路運輸方麵的朝堂官員,不入六部,在朝堂連咳嗽的權利都沒有。


    聽到這個,寶玉身後的四百多個官員的臉色有點漲紅、再紅,火氣上來,那是管你、、、媽、、、的什麽規矩!


    他們是法道儒家出身,法道儒家的顛倒歌的第一句,就是丫挺的行事無忌憚!


    講道理?


    不用!拔劍就好!


    鏮鏮的拔劍聲接連響起,這些官員雖然是被算計著跟了寶玉,但是跟了,那也就是跟了。


    如今有人用‘參議運司’這種小官辱了寶玉,就是辱了他們自己……


    “有趣,咱們大周的國力日盛,地狼、天狗、贏魚三族虎視眈眈,這還沒開戰呢,自家就要先打死百多個大員嗎?”


    寶玉低低的笑了一聲,漆黑的手杖劃出了圓弧的光暈。


    隨著手杖破空的嗚嗚聲,寶玉身後的官員連連吸氣,他們壓製了火氣和暴戾,手指一彈,佩劍就縮還歸鞘。


    然而,那群散沙,甚至有些附屬胡鷹和令狐熙的官員,卻不會聽從寶玉的吩咐。


    他們的利劍,還是明晃晃的映襯金殿寒光……


    “賈寶玉!”


    有人怒唿出口,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聲蒼老的笑,把這人給打得倒飛出去。


    胡鷹衝著寶玉含笑點頭,又顫巍巍的走向龍欒,他緩緩跪下,是衝著水溶,先是三拜九叩。


    隨後,胡鷹挪了一下自己的身子,麵向了遮擋了水英光身形的屏風……


    “今,老臣胡鷹,臨卒,懇請太上皇現身一見,讓老臣得睹天顏。”


    “敢不應允?”


    素白的屏風開始模糊,變成了極為細小的煙波粒子,水英光緩緩走出,竟然下了龍欒,攙扶起了胡鷹佝僂的身軀。


    “愛卿,你老了。”


    水英光低低的歎息著,微不可察的,懇求的眼神拋給了寶玉。


    胡鷹跟著笑道:“是啊,老了,臨卒。”


    ‘臨卒’二字進了耳朵,水英光已經年輕化的臉竟然起了蒼白的顏色,令狐熙等所有官員全都低垂了眉眼,連寶玉,也忍不住略微眯了一下眼睛……


    臨卒?那就是臨死。


    都知道胡鷹的壽元不多,但是沒想到,胡鷹在臨死前,竟然用了這個卒字……


    天子死,稱為崩,或者大薨;


    臣子死,稱為薨,意思是朝堂的棟梁去了,總歸要亂上一陣。


    而這個‘卒’字,雖然比普通百姓的‘去了’、‘死了’這種話高了一等,卻也隻是用在世家文人的身上,略微顯得好聽一點罷了。


    堂堂胡鷹,三朝肱骨,四朝尚書……他,竟然用了這個‘卒’字?


    這不是自謙,臨到這個時候,沒有哪個文人願意‘自謙’壞了身後名的……


    胡鷹顫巍巍的,滿臉熱淚的看著水英光攙扶他的手,哆嗦了一下,滿是感動和怯的掙脫出去,踉蹌著倒退了十餘步的距離。


    他再次跪倒,三拜九叩後,蒼老的道:“老臣胡鷹,今日就是死期,懇請兩位陛下鏟了老臣在城池、縣鎮、鄉村的道理碑文……


    老臣一生求名,臨死才懂得,這名聲,完全就是個負累!


    陛下,太上皇,諸位同僚,若是那在野文人也就罷了,求名無外乎是求個榮耀,求個修行,可是咱們做官的,隻該求那麽一種……”


    “何物?”


    水英光連忙問道。


    胡鷹雖然老邁,迴答的聲音卻無比鏗鏘洪亮:


    “平……


    天下!”


    …


    平天下?


    平天下?


    平天下!!!!


    這句話一出口,胡鷹的眼眸瞬間大亮。


    耄耋已老,滿是皺紋的臉開始光滑,枯白的頭發起了花白,也在不斷變得烏黑——所有人都清楚,這是迴光返照!


    隻等胡鷹的頭發全部變成了黑,臉龐變成了少年模樣,他就會化作煙波散去,從此世上,再無胡鷹此人。


    被之障滅掉的,都是這種屍骨無存的下場……


    而此時,胡鷹竟然轉過頭,去看寶玉,他燦笑道:“說起平天下,當今大周,沒有一人能比得上寶哥兒……陛下,老臣死諫寶哥兒擔任吏部尚書,老臣的這個戶部要是無主,不如,也一起給了寶哥兒吧。”


    “允了!”


    水英光和水溶答應得幹脆利落。


    所有的官員都沉默了一個瞬間,異口同聲的,答應了寶玉擔任吏部尚書的事情。


    胡鷹臨薨前的話,已然有著不弱於天子大薨前的份量,他開口,隻能應了……


    可是,就在此時,寶玉猛然一拳,狠狠的夯在了胡鷹的臉上。


    嘩!


    大亂!


    “賈寶玉你瘋了?”


    “胡大人已經是迴光返照,你竟然……”


    “不當人子!不當人子!”


    怒吼聲連成一片,寶玉卻是扯了胡鷹起來,“老前輩,今個這一拳,就當你以前的老糊塗賬清賬了!”


    “挺好。”


    胡鷹捂著滲血的嘴角笑。


    就在所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寶玉一展黑狐大氅,袖口滑出火烏赤毫、黃玉硯台,還有……首版銀頁?


    火烏赤毫直接落在寶玉的手心,一個翻轉,就在黃玉硯台裏抹了濃墨。


    小君子已經顯露身形,抱著墨條,滿頭大汗的給寶玉研磨……


    “賬清了,就該還上你舉薦的人情,本爵爺還給你了太多,你還倒欠了本爵爺的!”


    寶玉大笑出聲,揮手間,是筆走龍騰。


    已經是進士文位的寶玉,字體已然從柳體中略微顯出了不同,要真正的,自成一家!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字體鋒銳,卻又帶了圓潤,這點圓潤是寶玉自己的風格,可是此時,他隻想寫得越尖刻,越有鋒芒,越好!


    《正氣歌》,這可是《正氣歌》!


    寶玉一直期待著書寫這篇文章的一天,可是《正氣歌》裏包含至今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人物,他沒找到替代的,不想書寫。


    然而,就在今天,他要寫出來!


    不為別的,隻為了那三個字:平,天,下!


    胡鷹,我賈寶玉,今個也敬仰你老人家一次……


    …


    寫到這裏,寶玉略微停頓,就在這停頓的瞬間,天地起了難以言喻的極大變化。


    金碧輝煌的寶殿嘩啦散碎,海量的天地才氣蜂擁而來,那滂湃的速度,竟然讓得才氣宛如大刀,把偌大的金鑾殿一下打碎。


    已經是清晨時分,太陽從東山露出了半張臉,可是,在這海一般的才氣浪潮下,大日怯了,驚了,一下子縮迴了腦袋,把這片天空,讓給了漫天的繁星。


    沒錯,是星辰!


    無數的星辰鋪滿了天空,銀白的大光不比皓日弱了多少,這些光芒全部匯聚起來,在水英光,在水溶,在寶玉,在所有人的腦袋上空,攤開了恍如春秋大卷一般的書冊!


    書冊鋪展開來,是一片的連續空白……


    “讓我書寫嗎?那麽,我就書寫好了。”


    寶玉笑了一聲,再次蘸了濃墨,繼續寫道:


    ‘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


    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


    他每在首版銀頁上寫出一個字,天地間洶湧而來的才氣就越發渾厚,星光組成的春秋大卷的空白處,也是跟著匯聚光芒,流淌出了同樣煢勁有力的大字。


    然而,就在書寫下文的時候……


    ‘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


    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


    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


    天地匯聚的才氣,瞬間定格;


    漫天星光,也是一下黯淡。


    寶玉疑惑的抬頭看了一眼,筆鋒不停,繼續書寫……


    ‘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


    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


    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這是最後幾句,等書寫完了,才氣靈泉也匯聚成形,竟然……


    隻有一寸?


    水英光、水溶、胡鷹,乃至所有的官員都傻了眼。如此浩蕩的天地異象,竟然隻有一寸的才氣靈泉?


    而且……這一寸的才氣靈泉,存在嗎?


    名動篇章才高三尺,煊赫篇章才高六尺,十城共舉可以才高九尺,後麵的名揚四海、傳世大文,自然是不可以道理計。


    可是,從沒有過區區一寸才氣的文章……


    才高一寸,這?好笑?


    不!這已經不是好笑,是嚇人了!


    寶玉沒有擱筆停墨,抬起頭,疑惑的看那春秋大卷。


    隻見春秋大卷上,寫到‘為嵇侍中血’的時候就是停了,後麵的文字,一個也沒書寫出來……


    【為嵇侍中血?後麵的,是‘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


    想到這裏,寶玉的眼神閃爍。


    他已經寫完了《正氣歌》,可是,竟然,又要親手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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