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右手白皙無瑕，虎口處能看到一些薄繭，我的目光移到他左手的大弓上，問道：“剛才的箭是你射的？”“是啊……第一次用這麽大的弓呢。”我抬眼看他，不禁微怔，原以為少說也是十幾歲的少年，他卻隻是和我一般高的男孩，隻見他長發如墨，雙眸黑亮，白皙清透的皮膚搭配精致的五官，哪有半點會拉弓射箭的樣子。“敢問你們可是顏家軍？”連車見我久久不語，便自己主動問了起來，他見男孩點頭，又指著我說道，“這位是齊國的二皇子，還請小將軍能夠向上通報一番。”他略微詫異的看看我，也不說什麽，我笑笑，現在自己這幅樣子哪裏像個皇子，說是逃難的野孩子也不為過。他吩咐人解下兩匹馬分給了我們，說道：“那你隨我們迴城罷。”“謝小將軍。”連車抱著我上了馬，說道：“二皇子腳上有傷，不便騎馬。”“哦。”他還是那淡淡的神色，迴答雖簡單隨意，卻沒有半點看輕的意思。這是一個邊城，主要的作用是屯兵防哨，所以城中四處都紮滿了營帳。他徑直帶我們走向一個主帳，挑帳而入，口中說道：“爹，孩兒迴來了。”營帳中，一個男子端坐在矮幾旁，放下手中的折子，抬首看來，視線觸及我們，目光裏帶著疑惑：“墨兒，他們是？”連車連忙將懷中所攜國書呈了上去，說道：“吾皇命二皇子攜盟書前來，敲定攻魏事宜。”那男子展開誥敕，迅速看了一看，投過來的目光帶著深深的懷疑，說道：“為何你們早了半個多月？”“自出了靈州，就被無數人馬暗殺，自從沿著邊境線向涼國靠近以來，每日疲於奔命，能到就不錯了，你還問我們為什麽早到？”我皺眉說道。“二皇子稍安勿躁，隻因此前有過一批假的，爹爹才想問清楚些。”他恭而有禮的說道。“墨兒，天色已晚，軍中也無多餘營帳，你帶二皇子去你營帳休息，你在外帳支床歇息，明日再作打算。”男子神色恬然的吩咐道。你不是怕我是假的嗎？讓我跟你兒子待在一起，不怕我晚上一刀結果了他麽？我跟在顏墨身後，出了營帳。連車在我身後低聲說道：“適才那位是定國將軍顏青，二皇子一路南下涼京，還得由他護送……”連車的意思我明白，我剛才應當說些好聽的話嗎？晚上，我帶著沐浴後的水汽挑帳而入，他坐在內帳之中看書，看我進來便站起身來，口中說道：“二皇子，請早些休息。”“你叫顏墨？”“是。”“你可以繼續看你的書，這是你的營帳不是嗎？”“二皇子是遠道而來的客人，二皇子沒有單獨營帳是我方有錯，二皇子入住此營帳，此營帳就是二皇子的營帳。”“我叫司馬炎，你別二皇子二皇子的叫了。”我看著他麵無表情地說出一串的二皇子，頭都快暈了。他衝我點點頭，走到外帳臨時支起的床上躺下。我猛地發現，他的行為舉止與那位顏大將軍有幾分相似。“你多大？”我厚臉皮地走過去問他。往日在宮中，什麽樣的嘴臉都見過，他這種不溫不火不卑不亢對待我的態度是我從沒有見過的。“十歲。”“啊……你我同歲，同歲。”我笑得有些勉強，同是十歲差距卻有這麽大？我的心好像突然被東西猛地撓了一下，不疼但絕不舒服，“你教我騎馬吧，還有射箭？”他的眼睛閉了起來，我開始有點後悔自己剛才的提議，人家明明一副敬而遠之的樣子，我還要巴巴地貼上去。“待二皇子的腿傷好了，顏墨願與二皇子切磋。”聽到他的迴答，我在心裏小小的雀躍了一番，口中不動聲色，道：“知道了，你睡吧。”早上連車伺候我起身時，外帳中已經沒了他的身影，我問連車：“顏墨哪去了？”“小將軍像是去校場了。”去校場了嗎？我莫名低歎，不知道心底滋生的情緒是什麽，“連車，昨天遇到他時，你就稱唿他小將軍了，難道你原就知道。”“小的昨日見他尚未到達從軍的年齡，又身懷了不得的箭術，身後有軍銜不低的人跟隨，想想也隻能是哪個將軍的孩子才會這樣。”“連車，為什麽我和他差這麽多呢？”曆經幾番生死，連車在我心裏不單單是一個侍衛的身份。“皇子自幼接受的是皇子的教育，多文少武，小將軍未來是要領兵打戰的人，兩位怎可一概而論呢？”我的目光移到內帳中的矮幾上，那裏除了大量的兵書和四書五經外，還有《莊子》《墨子》這類不同流派的書，案上最上麵一本是顏墨昨晚翻看的書。我抬起手，指著那本書說道：“那本，拿來。”連車依言取來，我細細翻看，書頁上有些地方有用小毫所寫的批注，看得出他是很用心的在看這本書——《墨子》。我冷笑，一個將軍之子，對主張兼愛非攻的墨家思想感興趣？一日，我在校場上死命地拉著一把我拉不開的弓，“顏墨，你喜歡墨家的哪些觀點？”他的眼裏有不解我突然問這些的詫異，仍舊迴答道：“尚賢，分貴賤唯才是舉。天誌，掌握自然規律。明鬼，尊重前人智慧和經驗。非命，通過努力奮鬥掌握自己的命運。 非攻也很好，隻是不適合這個時代。”“我看了擺在你案子上的書。”我解釋我發問的原因。他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又四下顧盼，低聲說：“別讓我父親知道我還在看雜書。”“好。”於是我和他之間有了第一個秘密。半個月後，我們踏上了去往涼京的路，我心情複雜地看著我身邊的人，他側頭，問：“怎麽啦？”我夾夾馬肚，垂下眼簾，隱藏著我自己都說不清的情緒，說：“我們走快些罷。”他很會教人，短短幾天下來我就可以和他一起策馬奔騰了，適合小孩身材的馬鞍隻有一副，他將他的馬鞍解了下來給我用，自己騎在光禿禿的馬背上。他的馬很有靈性，仿佛知道自己的主人沒了馬鞍，竟驅起四肢放低馬背，讓他方便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