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死了,再給個交待能有什麽用?有徐家子弟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甄仕遠看了眼一眾神情慌亂、悲戚的徐家子弟,往常一驚一乍的徐和修處於其中倒是雖然紅了眼睛,卻沒有那麽慌亂。


    想來到底是明白此時痛哭用處不大,還是要想辦法報仇才行。


    百姓眼裏堅不可摧的長安豪族到底也是有一夕之間傾覆殆盡的風險的,昔年張家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嗎?家族庇護能庇護一時,卻未必庇護的了一世。甄仕遠心道:這些孩子還是要曆練曆練啊!


    這般想著,他走上前,對徐和修道:“你來幫本官取一下徐十小姐出事當天這裏有關人員的口供吧!”


    縱使徐十小姐的事看起來與徐氏本族關係不大,可該進行的步驟卻是一步不能少的。即便是素日裏小輩間的爭執吵鬧也是必須獲取的口供之一。


    畢竟,此前也有先例,豪族子弟之死到最後查出來死因竟是同族子弟口角所為。


    世族子弟也不可能人人都是人中龍鳳,總有那麽幾個不成器的玩意兒。


    徐和修愣了愣,很快便冷靜下來,應了一聲是。


    甄仕遠朝他點了點頭,又看了眼尚算冷靜的謝承澤,道:“你二人一起吧!”


    謝承澤沉默了一刻,也一同點了點頭。


    甄仕遠這才轉身向屋內走去,既然確定了藥丸有問題,那徐十小姐身邊侍婢的口供便十分重要了。


    徐十小姐身邊兩個自幼習武的侍婢早已哭過不知多少迴了,原本以為習了武便能保護十小姐不出事,可沒想到當著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還會出這樣的事。


    尤其那位被撞丟了手中藥丸的侍婢更是悲戚不已,據說已經痛哭昏厥過去好幾迴了,今日午時仵作過來,那侍婢據稱又昏厥了過去,此時還未醒過來。


    對此,甄仕遠還是略有些意外的,畢竟,在尋常人的印象裏,這等自幼習武的侍婢比起尋常的婢子性子都是更剛烈、更堅強一些的,尤其在之前聽過徐家管事的敘述之後,他更是這般以為的。


    徐十小姐幾乎走到哪裏都會帶著身邊這兩個習武的侍婢,素日裏這兩位侍婢比起徐家一眾婢子舉止也是更為強硬果決,就連徐家幾位老爺都曾誇讚過這兩位侍婢比起一般婢子可謂有勇有謀。


    是以,侍婢哭暈過去這個消息傳到甄仕遠耳朵裏時,還是叫甄仕遠有些意外的。不過,聽徐氏小姐身邊其餘人提起過被撞丟了藥丸的桃劍一貫更得徐十小姐的寵愛,主仆關係更甚似親姐妹時,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桃劍此時正在昏厥還未醒來,因此如今在屋裏等著甄仕遠問話的是徐十小姐身邊另一位執軟劍的侍婢木劍以及伺候徐十小姐起居的伺書。


    桃劍、木劍、伺書這幾個名字與常人聽到的侍婢名字委實相差甚遠,一個精通詩書的女子會給侍婢起這樣的名字也著實有些令人意外。不過,想到他大理寺那位給侍婢起了紅豆這個名字,他又不覺得意外了。


    這些與眾不同的女子所思所想自然也不可能與世人盡數相同。不管是出身世族卻早早留下遺言,認為真相遠比聲名更重要的徐十小姐,還是那位精於查案、探案的姓喬的丫頭都是如此。


    “甄大人。”兩位在屋中等候問話的侍婢上前向甄仕遠施了一禮之後,紅著眼睛起身,顫著聲音迴道,“大人有什麽直問便是,我二人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協助大人將暗害我們小姐的兇手找出來。”


    對這兩位婢子的反應,甄仕遠點了點頭,眼裏閃過一絲讚賞。沒有啼哭,能認真接受問話便好。


    不管什麽案子,總是越快著手查探越容易找出兇手的。


    “先從徐十小姐那日出門開始說起吧!”甄仕遠讓兩位侍婢坐了下來,走到桌案後,親自執筆開始寫起了木劍與伺書的口供。


    兩位婢子對視了一眼,伺書率先站出來,開口說了起來。


    “因著先前與真真公主發生了衝突,小姐那天本是不想出門的。”伺書說道,“家裏人也不屬意她隨意出門,隻是後來聽說那一日謝公子會出門訪友,小姐想了想,便帶上了我等還有暗衛出了門。”


    對此,甄仕遠表示理解。徐十小姐對謝家這位謝承澤公子的感情是整個長安城都知道的事,男女之間的關係他這個過來人多少也是理解的。自己不能出門,心上人卻在元宵與人有約,心裏總是惦記著想要追出來看看的。


    這種事,哪個人年輕的時候沒有經曆過?甄仕遠覺得徐十小姐的舉動可以解釋的通,便示意伺書繼續說下去。


    伺書便接著說道:“我等在燈市上見到了謝承澤公子,原本是想喚住謝承澤公子的,可小姐卻讓我等不要喚住承澤公子,悄悄跟在了他的後麵。”


    這種女孩子心裏轉輾反側,偷偷跟隨心上人的舉動也是時常有的,甄仕遠再次點了點頭,讓他們繼續說下去。


    “我們一路跟著承澤公子,眼看他進了燈陣,小姐猶豫了一會兒便也帶著我等去了燈陣,結果就在燈陣入口處看到了同樣準備入陣的真真公主,互相給了個冷眼之後,我、桃劍、木劍便跟著小姐進了燈陣。”伺書說到這裏,聲音忍不住一顫,悲劇便是從此時開始的,若是早知小姐會因為被困燈陣稀裏糊塗的犯了心悸沒有挺過去,她們當時定然寧死也不會讓小姐闖這個燈陣的,隻可惜,沒有如果。


    “小姐有心悸的事情我們都知道,冰燈陣這等地方並不適宜久呆,不過因著前些年小姐闖過幾迴陰陽司的冰燈陣,所以對於這次的冰燈陣小姐也是有些把握的,更何況還有暗衛在,”說到這裏,伺書聲音一滯,再次嗚咽了起來,“小姐說若當真走不出來,有暗衛看著會及時讓一旁的小天師尋人,所以問題應該不會很大,更遑論便是一時半會兒沒出來,我等也是隨身攜帶太醫開的藥丸的,小姐吃了便不會有事。”


    甄仕遠聽到這裏,點了點頭,道:“如此,徐十小姐進陣之前應當也是認真考慮過一番的。”


    畢竟徐十小姐這樣的女子,是不可能做出稀裏糊塗闖陣的決定的,自己走過幾迴冰燈陣,有一定的把握出陣她才會帶人進入。便是這一次沒有及時出陣,有暗衛看著,時辰一到便會請陰陽司的小天師進陣尋人這算是有所準備,再退一步的說,就算小天師沒有及時找到人,徐十小姐也隨身攜帶了急救的藥丸可以自救。


    所以,徐十小姐這一趟進陣算是準備相當周全了。


    可這樣周全的準備之下居然還是出了事……甄仕遠執筆寫口供的手不由一頓:問題先有冰燈陣被人無緣無故改動間接促使徐十小姐沒有及時出陣以及陰陽司小天師一時半刻沒有尋到人,後有與真真公主一行在冰燈陣中狹路相逢,被人調換了藥丸。


    “徐十小姐有心悸的事很多人知道不假,”甄仕遠想了想,看向伺書和一旁的木劍,擰起了眉頭,一語道出了其中的關鍵,“真真公主能知道沒有問題,可要準備一份與徐十小姐素日服食藥丸大小相似且不管氣味還是味道都差不多的藥丸,這不是光憑看一眼就能做到的吧!”


    他考慮過徐十小姐此前與真真公主有過接觸,有可能親眼見過徐十小姐服食治療心悸的藥丸。可便是這一切都是真真公主策劃的,要模仿出外形相似的藥丸不難,畢竟藥丸嘛,都是黑不溜秋的一個丸子,也就大小不同而已。


    可藥丸的氣味以及入口的味道,徐十小姐有心悸可不代表她那時說不了話,嚐不出味道,若是入口的味道不對,她大可拒絕入口,而不會為了救治一骨碌全都吞下去。


    徐十小姐是個聰明人,似這種入口之物她若是察覺到有問題,怎會一骨碌全數吞入?


    尤其這等藥還是她吃了那麽多年的藥,對於如此熟悉之物,若非做到以假亂真是不可能騙過她的。


    “本官先前問過為徐十小姐開藥的太醫,太醫道這副藥丸的配方是他特意為徐十小姐調配的,因人而異,也就是說此藥丸在市麵上是無法買到的,”甄仕遠說到這裏,目光不由淡淡的掃向似是此時才緩緩意識到什麽的伺書和木劍,聲音中多了幾分肅然,“本官以為光憑看或者短暫的接觸是無法做出一模一樣的藥丸的,你們以為呢?”


    伺書和木劍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了起來,震驚之下,先前還不曾被問到話的木劍一下子脫口而出:“大人的意思是我們這些小姐的身邊人中有人出賣了小姐?”


    甄仕遠目光沉沉的看著她二人,道:“若非如此,那就是他們買通太醫一同構陷徐十小姐了。如此,本官將太醫拿下,審問一通便知。”


    正在院外對著一眾徐氏子弟歎氣的老太醫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寒噤,下意識的攏了攏衣袍。許是今兒天冷,他穿的少了些吧!


    屋內的伺書和木劍此時隻覺渾身如墜冰窖:是了!這種小姐隨身攜帶的事物外人又怎麽可能接觸到?


    尤其在同真真公主發生爭執之後,小姐行事更為小心謹慎,日常所觸之物,自外送來的入口之食都會用銀針試過才會入口。


    那藥丸……那藥丸不是毒藥,銀針自然不會變色。隻是在心悸突發之時,服下大量無用的藥丸,這同催命又有什麽區別?


    所以,比起與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八竿子打不著一處的老太醫相比,更有可能是徐十小姐身邊的人出賣了她。


    “能接觸到這等藥丸的絕不會是外人,”甄仕遠掀起眼皮打量了一番伺書和木劍,淡淡道,“你二人不妨想想哪個會有這個可能?”


    這話一出,兩人神情皆是一肅,小姐對她們那麽好,人那麽聰明,身邊的侍婢也都是自小到大都用慣了的,非但沒有苛待過她們,反而教授了她們不少一個侍婢本不可能接受得到的東西,她們所得一切都是來自小姐,又怎麽可能出賣小姐?


    兩人有些不敢相信,不過在甄仕遠的提醒下,也知曉此時不能意氣用事,是以認真想了好一會兒,伺書才忍不住看向木劍,道:“話說迴來,要不要問問桃劍?她許是比我們知道的要多一些。”


    雖然十小姐一向一視同仁,從來不曾厚此薄彼過,不過比起她們,桃劍更聰明,在好些事情上也更能給小姐出主意。


    “桃劍?”甄仕遠未曾執筆的手在桌上輕輕扣了扣,忽地偏頭問她二人,“對了,你們先前說徐十小姐元宵那日本是不準備出門的,後來突然準備出門是聽說了謝公子會出門訪友的消息,這消息是從何處聽來的?”


    作為過來人,他當然能理解徐十小姐這麽大的女孩子偷偷派人打聽未婚夫行蹤這種事,雖然在外,這或許會被不少老頑固詬病女子善妒雲雲的。不過,人非聖賢,又怎麽可能沒有七情六欲,因愛才有妒,這種事本來就是相輔相成的。


    到底是顧忌小姐的名聲,伺書和木劍似是有些猶豫。


    甄仕遠見狀,忍不住提醒她們:“這於查清你們小姐的死至關重要,本官是過來人,不會因為這等小事而對你們小姐有所詬病的。”


    他這話出口之後,兩位侍婢這才對視了一眼之後,開口道:“是承澤公子身邊的書童告訴我等的。”


    這等事情,他稍後自會去證實,甄仕遠暗暗想著,嗯了一聲,繼續問她二人:“書童又是通過何等手段告知你們的?”


    這話一出,木劍動了動唇,脫口而出:“是桃劍……”


    話至一半,兩個侍婢臉色頓變,仿佛一下子想到了什麽一般,來不及同甄仕遠說什麽便忙不迭地向一旁的屋中奔去。


    甄仕遠見狀忙將筆扔到一旁跟了上去,隻是還來不及踏入側間,便聽屋裏傳來伺書的一聲驚唿,而後是木劍不敢置信的聲音響了起來:“桃劍!”


    長久辦案的本能讓甄仕遠眼皮本能的一跳,才一腳踏入側間的那一刻便已預料到了什麽,可即便如此,在看到頭套白綾吊垂在屋中的桃劍時人也是不由一震,不過比起兩個侍婢,他還不至於傻站在原地,一時的驚愕之後便忙揚聲喊道:“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將人放下來看看是否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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