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頤看著忽然掛斷的手機,眉頭緊皺,抄起桌上的鑰匙往外走。


    周五飯點,b市的交通陷入滯脹,程子頤有些不耐煩地按著喇叭,前麵的司機罵罵咧咧地探出頭來,在看見車牌的一瞬間偃旗息鼓。手機上的紅點點一直沒有動過,一個半小時了,也就意味著,那個女人,和裴信揚吃個飯吃了一個半小時!


    吃這麽久,相談甚歡?


    太陽穴突突地疼,抬手按了按,更是煩躁了些。楚天的腦部神經問題在國內得不到解決,他便安排了他出國治療,過程還算順利,治療期間方琴在美國陪著他,但是他還是依賴程子頤多一些,程子頤就趁著他狀況良好,把他接迴國呆一段時間。剛迴來時差還沒倒好,睡眠不足以至於精神狀態有些萎靡。


    這姑娘火氣不小,有些難搞。


    唿之即來揮之即去?他竟無意間給了她這樣的錯覺。他從未如此接近一個女生,一切言行都是源自本能,他想要她,就想辦法把她就在身邊,他擔心她的安危,就隻能把她暫時推開,他看到她的眼睛,就沉淪,他看到她的唇,就想親吻。一切都是猝不及防毫無準備。一切隨心。


    是怎樣開始在意這個女孩子的?程子頤想不出一個導火線,似乎感情來得非常自然,他也沒有特意去發掘,現在才發現一切已經無處可尋。


    母親托他照顧好友的女兒,遂將她的家庭信息一一告知,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寧仲文,劉媽去世的時候,告訴過他的楚天生父的名字,就是寧仲文。這個名字不算獨特,但是如果要說是學考古的,到陝西去考察過的,估計就隻有這一個。


    他很想知道,一個連親生兒子都不認,當作從未出現過的父親,會是怎樣的父親!


    而在他與寧嗣音的通話中,言辭間流露出的父愛讓程子頤都有些羨慕,他並不冷血,隻是沒有分一點溫度給楚天。


    父女倆每日都要通越洋電話,內容瑣碎得他都有些厭煩,但是女生軟軟糯糯的聲音,總是讓他忍不住多聽一會兒。這個女生,大概是他認識的,最笨的人了,也不知道怎麽就能拿到斯坦福交換生的名額。


    同學打電話問借錢,二話不說就給人打錢,等到了還錢時間對方不歸還也不會催,父母打電話來問生活費的情況,就謊稱自己還有錢,轉頭隻能和閨蜜哭訴每天都吃泡麵。


    朋友要去約會,論文沒寫完,二話不說就接了寫論文的活,硬是給自己整出兩套相同論題不同論斷的論文來,整個人像是精神分裂。


    懶出門,常常吃外賣,每次叫披薩都點三人份,然後問對方要三副餐具,最後跟閨蜜視頻聊天,告訴閨蜜自己一個人吃了三份。


    學不會拒絕,留學生大都寂寞難耐,被約了一次知道對方動機不純,所以接下來每一次都裝作來大姨媽。


    ……


    那段時間他覺得他近乎變態,帶著耳機就默默發笑,感覺聽著她打電話,他就已經參與了她全部的人生。很詭異,也很奇妙。


    聽到她要去坎昆度假,莫名地感覺慌亂,那場悲劇曆曆在目,他鬼使神差地跟隨著她的路線……


    她學期結束準備迴國,他辭掉了協會的職務早她一步迴國,他想迴來看看楚天,當時他是這樣的。但是當她的電話打來,他卻猶豫了許久不肯接聽,那種感覺很微妙,他聽了大半年她的聲音,如今就要麵對麵,冷峻如程子頤,也感到了緊張,他是真的緊張。


    他知道她最害怕等電梯,這是她與鄧冉提起過的,於是黑了電梯的係統,隻要他在家裏,看到她出現在小區門口,就會控製好電梯,停在一樓等她,她早上九點上班八點半出門,那麽八點半電梯一定會停在八樓,誰按都沒有用……


    他知道她好奇自己,所以甘願出現在她眼前……


    他真的不清楚,這一切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又是為什麽。他就是這麽做了,心甘情願。


    她剛剛說她是唿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寵物?這個形容詞不準確,但是名詞勉強用對了。


    他確實已經偷偷寵她很久了。


    吃完飯裴信揚建議去看電影,說是新上映的一部片子,是他追了很久的美劇的劇場版。寧嗣音被飯前那通電話影響,到現在心情也還不是很好,迴家一個人對著漫長的夜,不知道又要胡思亂想什麽了。她已經許久沒有什麽娛樂活動了,這部劇她也看過,動作片,感情戲很少不會碰雷區,於是答應。


    電影院就在炸雞店對麵的商場裏,這一片商圈一直繁華熱鬧,周末更甚,此時從店裏出來,走在路上幾乎是人貼著人。裴信揚站在她左側給她擋著人,她站在他右後方,猝不及防被抓住了手腕,“人太多,你跟著我走。”


    他的手掌與那個人不同,更寬大些,手指也沒有那個人纖長,溫度……


    她還是掙開了,習慣是可怕的東西,她適應了那個人的溫度,就難以去真正感知他的溫度。如此甚是不公平,卻又無可奈何。


    裴信揚明顯愣了一下,兩人已經走到電影院門前,他很快恢複正常,笑笑說:“我去買票,你在這邊坐著等我一下。”


    “好。”


    電影院也是人滿為患,她在環形長沙發上找了個空座坐著等他,身邊都是卿卿我我的小情侶,她才驚覺,這個選擇似乎不夠正確。往售票處看去,已經看不到裴信揚的影子,他被淹沒在人群裏。


    然而此時推開影院的玻璃門走進來的男人,占據了她的視野。在人來人往的影廳裏,他仍舊顯得鶴立雞群,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然後抬起頭,第一眼就捉住了她慌亂的眼睛。他不緊不慢,穿過人群,信步走到她跟前。


    “想看什麽?”


    身邊的情侶也看過來,毫不掩飾打量的視線。


    這語氣,似乎她本就是在這等他似的,他出現在這裏,她在想自己的電話是不是又被他監聽了,但是從下班到現在,她隻與他一人通過電話,沒有向誰說過自己在中海道,更何況自己已經換了場。


    見她訥訥地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他以為她是在用沉默抗拒,頗無奈地歎了口氣,蹲在她麵前,歪著頭看她的表情。


    她抬起頭來與他平視,眼角餘光略過人群,看到有不少視線投過來。他此時蹲在她麵前,抬起手揉了揉她頭頂,嘴角掛著微笑,看起來溫和極了。他就是用這樣虛偽的溫柔欺騙廣大女性同胞的,寧嗣音偏過頭拍掉他的手,“程總自重。”


    排隊的人群忽然騷動起來,裴信揚從人群裏鑽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麵,他手裏拿著錢包,一聲音音就隱沒在嘴邊。


    程子頤,沒有打過交道但是業內他的名字已經無人不曉。


    寧嗣音連忙起身,越過程子頤走到裴信揚跟前,“買到了?幾點的場?”


    她身後的程子頤緩緩起身,微微皺著眉,就這麽看著她,和他。


    “沒票了,今天的場次全都賣完了,就五分鍾前我在機子上還看到很多餘票。”


    “這麽火爆?”說完她忽然就想起來什麽,緩緩轉身,看到了身後的男人,目光沉沉地看著自己。


    “卑鄙。”她衝他無聲地做口型,轉身對裴信揚笑得很甜,“沒關係我們到別的影院看看,我今晚很有空。”


    然後她拽著裴信揚的手臂往門口走,沒有再看程子頤一眼。


    剛出門,一群適才排隊買不到票的人,也紛紛湧出。


    “雖然買不到票很生氣,但是君子成人之美,我覺得這樣的求婚也好浪漫,少女心炸裂了~”


    “嗯,也羨慕,聽說兩人是在這個影院認識的,今天又是在一起的幾周年紀念日來著,所以男生包場了,我看這求婚有戲。”


    “不過,包場不提前說,這挺坑的。”


    寧嗣音頓住腳步,靜靜地聽著。迴頭看,那個人已經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沒有了那個高大俊朗的身影。


    上了車裴信揚問她有沒有喜歡的影院,她靠在椅背,臉色不是很好看,“裴大哥我有點不舒服,想迴去了。”


    裴信揚微怔,慢慢扯出一抹微笑,“好。”


    一路上兩人無話,腦海中卻是相同的畫麵。


    他迴國後,寧嗣音的態度讓他想過,她心裏或許有人,那個人還曾帶給過她傷害。今天見到程子頤,直覺告訴他,程子頤就是那個人。一切如此不可思議。


    寧嗣音很努力,還是掃不去他的身影,他適才蹲在自己麵前衝自己笑,伸手揉她的腦袋,她感覺他指尖的觸感,她現在還記得。


    以為是他黑掉了係統,或者財大氣粗的買了所有的電影票,所以報複一般地投入裴信揚的懷抱,她著實還是幼稚,麵對他總是失去思考能力,不見一點從容淡定。


    有什麽辦法呢?從他出現以後,她一直就是這麽亂糟糟的。


    次日寧嗣音起了個大早,一夜難眠,淩晨才睡下居然七點不到就自然醒,想來是困極了反而精神,她竟也不覺得乏,打開窗簾晨光就灑進來,有些老舊的玻璃窗霧蒙蒙的,也還是可以隔著它感覺到清晨的舒爽。


    很久沒有晨跑了,路上的老大爺看見她,隔老遠的就跟她打招唿,跑到她身邊見她氣喘籲籲地還調侃她,這是不堅持的後果。是啊,確實感覺吃力了很多,平時能繞著公園跑兩圈,現在一圈下來已經很疲累了,眼皮有些沉,腦袋也有些暈,大概是唿吸跟不上有些缺氧,於是掉頭跑迴小區。


    看到樓道口站著的那個人,她以為自己眼花出現了幻覺。


    程子頤抬起頭,往她的方向走,沒一會兒就站在她跟前。


    她臉蛋紅撲撲的,額角頭發被汗水浸濕,亂七八糟的,他用手背給她擦了擦汗,又給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才慢慢開口,“看起來有些低血糖,去洗個澡,我帶你去吃早餐。”


    聲音低低地,溫柔得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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