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費奕真一輩子順風順水,沒見過什麽人世艱苦,才覺得這樣的話就讓人自尊受創。費奕真沒想到葉名河這樣輕易地答應了,讓他做的所以心理準備都無處用武。在他發愣的時間裏,葉名河看他沒有立刻迴答,就已經先走進房間去收拾東西了,沒多久就拿了一個黑色塑料帶出來。看袋子的形狀,裏麵應該是裝著一些證件。葉名河問道:“我們現在就過去嗎?”費奕真急忙搖了搖頭:“不,我爸現在還在公司呢,這事兒還是等他晚上迴家你再跟我過去說吧。”葉名河聽了,點了點頭,也不問為什麽,就應了一句:“好!”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我還有衣服要洗,你介意在這裏坐一會兒嗎?我待會兒再來陪你。”費奕真愣了一愣,然後立刻提起了自己的包,說道:“沒事兒,我帶了筆記本過來,玩會兒遊戲就好,你去忙吧。”雖然這樣說,當葉名河走進一側的洗衣房時,費奕真還是忍不住跟了過去,看著站在破舊的洗衣機旁邊,艱難地手洗著一滿盆舊衣的葉名河。他站在石台前麵,纖細修長但卻十分堅韌有力的手指一遍一遍絞動衣物,一次一次搓過色彩浮白的舊衣服,熟練到仿佛已經做過千百遍。費奕真看他洗得辛苦,說道:“洗衣機不能用嗎?”葉名河迴過頭,看了費奕真一眼,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說道:“夏天的衣服換洗得快,數量也少,用洗衣機太浪費水了。”費奕真這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立刻閉上嘴不再發表意見。葉名河的手指一遍一遍地爬過沾滿泡沫的衣服,費奕真竟有一種錯覺,覺得少年那雙揉過舊衣的手,纖瘦有力,竟然隱隱顯露出一種風骨。以前,費奕真和葉名河並不熟悉的時候,根本不能想象,他那雙手會握住除了畫筆以外的任何東西曾經葉名河對於費奕真來說是那樣地清高不食人間煙火,不管他怎麽嫉恨厭惡,對方都從來不緩不急,彷如不曾看見。就連這一世,葉名河在費奕真的眼中,也幾乎沒有任何改變。哪怕意識到了葉名河家境困難,知道了他其實隻是強撐著驕傲不肯低頭,但是那從容的態度卻依舊帶給費奕真一種錯覺,仿佛他始終高傲自矜,不食人間煙火。然而漫過他手指間的肥皂泡沫,卻慢慢給這雙天才的手染上了一層又一層的人間煙火,終於滲透肌膚,浸入骨骼,讓這雙手變成了一雙普通人的手,一雙平凡,普通,卻鑲嵌著一截傲骨的手。天才,重迴地麵。葉名河洗完了衣服,把它們在狹窄陰仄的陽台上一一曬好,然後又在灶台上煲上了粥,做了兩個小菜,準備之後給住院的媽媽送過去,然後才有了時間和費奕真溝通。他意識到費奕真還在的時候,頓時有點懊惱,說道:“對不起,一直讓你一個人坐在這裏。”費奕真搖了搖頭,表示不在意,然後開口問道:“你每天都做這麽多事情嗎?”“也不是每天。周末時間多,就多做一些。我媽媽一直都很忙,如果迴來還要處理家務,那就太辛苦了。”葉名河和費奕真說著話,一邊從書包裏拿出了課本和習題冊,問費奕真,“你作業做完了嗎?”費奕真點頭道:“嗯。”葉名河說道:“……我這裏是不是很無聊?要不你先迴去吧,我晚上自己去你家,到時候到了再給你打電話。”費奕真立刻說道:“不會!你做作業吧,我看會兒電視劇好了。”他把手提打開,插上了耳機,不再和葉名河搭話。等到白粥煲得熟了,葉名河說道:“我要去給我媽媽送個飯。你要跟我一起去嗎?還是留在這裏?我一會兒就迴來。”費奕真立刻迴答道:“我跟你一起去吧。”葉名河的媽媽住在醫院,於情於理費奕真覺得自己也應該去探望一下。另一方麵,他對於葉名河的家裏還是比較陌生的,並不想在主人都不在家的時候獨自呆在這樣的地方。兩人到了醫院的時候,葉媽媽還在睡覺。葉名河就做到床前,動作輕柔地推醒了葉媽媽,說道:“媽媽,醒醒,吃飯了。”葉媽媽的精神還有點迷糊,聲音似乎因為發熱而變得沙啞,醒來的時候看見葉名河,問的第一句話卻是:“你幫我請過假了嗎?”葉名河說道:“請過了,放心吧。周六和周日都請過了,你就好好休息吧。”葉媽媽頓時愣了,然後沙啞著聲音急道:“周日那家請什麽假啊!?我說不定明天就好了。”葉名河說道:“我倒是希望媽你明天就好,可惜你好不了。醫生說你的病得動手術。”葉媽媽吃了一驚:“動什麽手術!?”在費奕真看來,葉媽媽是個蒼白瘦削的中年女性。她的臉看上去棱角過於分明,讓人覺得不易親近,不像個性情溫柔的女人。她的長相並不顯老,雖然生活艱辛,但是並沒有在葉媽媽的身上留下過多的紋路。隻是……讓她看上去顯得過於粗糲了一些。葉名河跟葉媽媽解釋了一下現在的情況。葉媽媽一聽說動手術和後期治療需要花上將近二十萬的錢,立刻就掙紮著想爬起來,說道:“我好好的,動什麽手術!?你別聽那些庸醫胡說,我們辦個出院手續就走吧!”葉名河馬上阻止她,說道:“媽!你別這樣!醫生說你的病真的很嚴重……會死的。你一定要動這個手術!”葉媽媽說道:“我不信我不動這個手術就會死名河,那可是二十萬……我們哪來的二十萬!?如果媽有這個錢你連大學學費都不用愁了。不行!我們出院吧這醫院住一天都是浪費錢!”葉媽媽這樣說著,就試圖從病床上爬起來,葉名河立刻急了,試圖阻止她,急忙叫道:“媽媽。你不要這樣,沒有錢我們以後可以掙,你的病可不能耽誤”葉媽媽卻堅持要走。葉名河終於忍不住大聲吼了起來:“媽!”葉媽媽被他的聲量給驚愣住了,終於停止了掙紮,變成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葉名河按住葉媽媽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說道:“媽,我求求你了。動手術吧!醫生說你這個病非常嚴重,隻是現在還是早期,所以動手術還是能根治的。我從小就沒有爸爸,不能再失去你了。沒有錢也不要緊,不能學畫也不要緊,哪怕是讓我休學我也不要緊,但是我不能失去你,媽!”葉媽媽聽了,半晌,突然就掩麵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道:“我怎麽能讓你休學!?名河你是媽的命根啊。媽做這麽多份活,不過就想著有一天把你培養出來,隻要有一天你能出人頭地,媽哪怕是死了也心甘情願啊。”費奕真看葉名河的眼眶也紅了起來,終於忍不住插口安慰道:“那個,阿姨,其實名河不用休學的。”葉媽媽其實之前就已經看到費奕真站在旁邊,隻是因為情緒太過大起大落,所以沒能顧得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