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設了文英殿,底下臣子們所有的折子都要先過了這一關。


    蔣慕淵不上早朝,翌日早上,看著時辰差不多了,便直直去了文英殿。


    前頭早朝剛散,文英殿裏隻幾個伺候的內侍在忙乎,重新抹一遍桌椅,準備熱水茶葉,殿下與大臣們的口味都不同,要依著喜好分開。


    蔣慕淵候了會兒,就見孫祈等人一並來了。


    彼此問了安,文英殿窗戶大開,日頭正好,裏頭敞亮。


    孫祈坐下來,先撮了一口茶:“阿淵來得真早。”


    蔣慕淵笑了笑。


    今日坐堂的依舊是傅太師,他衝蔣慕淵行了禮,也不提昨日書房裏的密談,偏過頭有幾位大臣說道早朝時的事兒。


    每日皆是如此,人人都按部就班。


    禦書房把批示完的折子送過來,傅太師讓幾位殿下過目了,自個兒也看了眼,便分發六部,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六部手裏也有今兒新呈上來的折子,以輕重緩急分開,等下一一評點。


    蔣慕淵看著內侍、小吏們進進出出,待都分妥當了,他才不疾不徐地把昨夜寫的折子拿出來。


    “我也有折子要呈上。”蔣慕淵道。


    一屋子的人都抬頭看他,十幾雙眼睛,全寫著不解。


    孫祈嗤的就笑了:“你有折子,你晚些去禦書房裏直接交給父皇唄。”


    蔣慕淵道:“規矩不合適,不能越過了這兒。”


    孫祈這就搞不懂蔣慕淵了。


    文英殿議政,對所有的折子進行刷選。


    緊急的、要緊的、或是眾人無法達成統一意見的,會分批送進禦書房;能自行商定的,這兒就蓋了印子,讓底下照著辦了,隻是五日或一旬,上個總述的折子給聖上過目;而那些言之無物、狗屁不通的折子,直接打迴去重寫。


    蔣慕淵寫折子,從來不會沒事兒找事兒,他的身份在這兒,即便不是緊急的折子,大夥兒心知肚明的,也會在當日替他送進禦書房。


    都是要送進去的,蔣慕淵自個兒送、和在他們這兒轉一圈,有什麽區別?


    依孫祈之見,他父皇對蔣慕淵這般器重,隻要是正事的奏折,不會計較是不是通過了文英殿。


    蔣慕淵今日卻特別頂真。


    傅太師覺得事兒也不大,幹脆打個圓場,笑嗬嗬接了蔣慕淵的折子,沒有直接放到緊急的那個匣子裏,而是打開來看。


    “咳咳……”傅太師一個不小心,嗆著了。


    這折子他拿著燙手,便順勢放下,接過茶盞飲了,撫著胸口順氣。


    紀尚書坐在傅太師的下首,見狀也好奇起來,捧起折子看了兩行……


    進退不是。


    他不想點評,靈機一動,效仿傅太師,捶著胸口咳嗽起來。


    折子再次被放在了一旁。


    在座的六部大臣,誰不知道紀尚書平日笑嘻嘻的,其實精明極了,連他都是這麽個反應,他們哪怕好奇,也不湊上來接帖子了。


    孫禛是個好奇心重得壓不住的,目光從傅太師轉到紀尚書,嘀咕道:“這是寫什麽了呀?”


    他伸手去取,孫祈離得近,先一步拿到了。


    孫祈低頭看了看,唇角抽動:“就那破事兒,阿淵你還上個請罪的折子?”


    蔣慕淵指正道:“大殿下,這是自省的折子,不是請罪的折子。”


    孫祈啞然,半晌道:“行吧……”


    孫禛耐不住了,越過幾位皇兄,湊上去掃了一眼,而後嘖了一聲:“殺俘虜還要自省?阿淵你理那些做什麽?”


    蔣慕淵抿著茶,慢條斯理道:“查升、關立兩位禦史,折子寫得慷慨激昂、句句泣血,我與他們雖想法不同,但還是解釋兩句,也免得他們氣壞了身子。”


    這兩位禦史,蔣慕淵對不上人,但彈劾的折子上的名字,還是記住了的。


    在座的大臣都是通透人。


    查升、關立的彈劾折子,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兒了,那兩本折子如今在禦書房,小公爺為何看到了,他們一想就知道。


    總不能是聖上當笑話給小公爺看的吧……


    今兒這自省的折子,必然也是聖上要求的,再是得寵,再是舅甥,也是君臣呐。


    小公爺把折子送到文英殿,心裏也是憋著氣了……


    就像那日黃印在大朝會時喝罵的一樣,前頭將士在拿命拚殺,朝中還有無事找事的,寒心。


    聖上知道戰事應對,但禦史一遍遍上折子,他少不得說說,小公爺越不過聖上,可心裏的不痛快也是真的。


    隻是,畢竟是陳了的芝麻爛穀,聖上再拿出來說,其中深意,少不得多思量思量。


    蔣慕淵由著大臣們猜想。


    他與聖上做了兩世的舅甥,兩世的君臣,他知道聖上的脾氣。


    此事是敲打,但也是蔣慕淵受了不該受的彈劾和委屈,他要是半點兒氣性不顯,反而會讓聖上覺得他理虧極了。


    蔣慕淵裝作不經意地掃了眼孫睿。


    孫睿隻是微微蹙眉,顯得對這份折子很是無奈,而後,從孫禛手裏拿過折子,放進了匣子裏。


    “這些先送去吧。”孫睿道。


    沒有人願意摻和這舅甥事兒,孫睿這麽一說,自是無人阻攔。


    小內侍應了,捧著匣子一溜煙就去了禦書房。


    聖上昨夜歇得不好,今日有些疲,下朝後沒有立刻看折子,靠坐在大椅上,閉目養了會兒神。


    韓公公把匣子送上來,取出裏頭折子,放在了大案上。


    聖上這才打起精神來,挪過折子隨意翻了翻,一眼就看到了蔣慕淵的字跡。


    “阿淵怎麽不自己送上來?”聖上隨口問了聲,也不要旁人答,打開折子一看,就被那滿滿的“慚愧”、“沉痛”、“自省”給氣笑了。


    整本折子,言辭懇切、情緒飽滿,自認不足的同時,也透了些不服氣。


    聖上攤著折子,勾著唇哼了聲:“他怎麽不幹脆給朕寫篇磅礴鏗鏘的駢文?這脾氣,隨了誰了啊!安陽和蔣仕煜都不是這性子。”


    韓公公聽得出來,聖上嘴上說歸說,倒不見得真生氣了。


    他陪笑著,道:“還能隨了誰呀,小王爺說,外甥像舅,小公爺這是隨了您的性子。”


    聖上一愣,複又輕笑了聲:“是,阿淵的脾氣,是隨了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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