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姐妹兩人誰也沒有說話,這個話題已經夠沉了的。


    顧雲思就這麽靠坐著,偏著頭看窗外,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淡淡的。


    前頭蔣慕淵使人來喚顧雲錦。


    顧雲思這才道:“你迴去吧,我當真無事,先前很多事情沒有想透徹,眼下明白了,反而是壓在心頭的大石頭挪開了,輕鬆許多。”


    顧雲錦見狀,起身出來,與伺候顧雲思的雨竹交代了幾句,這才離開。


    屋裏點著燈,一直沒有剪燈芯,這會兒已經暗了許多。


    雨竹拿著剪子要剪,也被顧雲思止住了。


    “這光正好,別太亮了,我眼睛難受。”


    雨竹應了,直到傅敏崢迴來,屋裏比先前還陰暗。


    傅敏崢疑惑著,以目光詢問雨竹。


    雨竹低聲道:“寧世子夫人來探望奶奶,之後奶奶就一直愣坐著……”


    傅敏崢放緩步子,在床邊落座,道:“雲思?”


    顧雲思抬眸,看著傅敏崢。


    四目相對,顧雲思沒有說話,可她眼中的淚水卻突然湧了出來,這讓傅敏崢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就鎮定下來。


    傅唐氏好幾次交代過他,孕中的婦人情緒起伏大,有時候就是一句話的事兒,梗在心裏了,喜怒哀樂都來得突然,傅唐氏讓他萬事都順著些。


    顧雲思這些日子的情緒都還算穩,傅敏崢遇到這狀況的次數很少。


    他沒有一丁點的不耐煩,即便再多幾次,也不會不耐。


    傅敏崢與顧雲思成親的時間不長,但他很喜歡妻子的性情,她開朗、熱情也不缺溫柔,讓他不止一次想,把這位說親前從未謀麵的姑娘娶迴家是何等的幸運。


    顧雲思現如今會有的情緒起伏,是為了替他生兒育女才有的,他感激,也心疼。


    “怎麽就哭了?”傅敏崢拿著帕子給她擦臉,低聲道,“與我說說?”


    顧雲思一麵落淚,一麵搖頭。


    傅敏崢把人攬在懷裏,引著她說話:“聽說先前六姨來瞧你,是說了些北地的狀況吧?雲思,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那日噩耗傳開時是真的錐心,城破、人亡,裏頭有顧雲思的祖母,有她的父親,有她的叔伯兄嫂。


    顧雲思挺住了,哪怕之後傳迴來的也都不是什麽好消息,陣亡的冊子上,名字越來越多,她也挺著,還反過來安慰傅敏崢,說好歹是尋著屍骨了。


    再漸漸的,也有好消息,顧雲騫活著,顧雲映和幾個孩子都有了下落,傅敏崢能感覺到,彼時顧雲思是長鬆了一口氣。


    待收複了故土,顧雲思的笑容也多了些。


    前迴顧雲錦迴京來探望顧雲思,姐妹閉門說了不少話,之後顧雲思的狀況也還不錯,雖未曾細細與傅敏崢解釋,但也給了一句話,她說她心裏有準備。


    而近日這狀況,顯然比前迴嚴重。


    不曉得是不是肚子又大了一圈,顧雲思的疲憊也添了幾分。


    他輕輕地拍著顧雲思的肩膀,道:“很想哭?那就哭出來,不用憋著。”


    顧雲思的睫毛上全是淚,埋在傅敏崢的脖頸處,她沒有忍,反而是痛哭一場。


    哭出來了,整個人暢快多了。


    顧雲思握著傅敏崢的手,道:“雲錦是來給我解惑的,我雖然接受了顧家的變故,但心裏也一直有疑惑,雲錦今日的話讓我豁然開朗,讓我不至於真的鑽進了死胡同了,想明白了,哭出來了,也就都平順了。”


    傅敏崢認真聽她說,見她神色裏沒有一絲勉強,不由也笑了:“那就好,我讓雨竹給你打水淨麵,既是豁然開朗了,一會兒多用些晚飯,我來時問了,廚房裏備的都是你喜歡吃的。”


    他知顧雲思這番解釋的緣由是怕他“怪”顧雲錦,傅敏崢還真不怪,因為顧雲思的一舉一動都很真,不是拿假話誆他的。


    傅敏崢不會追問顧雲思的“疑惑”到底是什麽,既然顧雲錦給解開了,他還挺感激的。


    顧雲思點了點頭,垂著眸子笑。


    在傅敏崢走開之後,顧雲思才深吸了一口氣,眼底情緒一並掩住。


    通敵是真,皇權傾軋也是真。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殘酷又冰冷。


    唯有他們身體裏的血是熱的,還在奔騰,還在堅持……


    顧雲錦與蔣慕淵迴了寧國公府。


    用過了晚飯,顧雲錦琢磨著在院子裏走動走動消消食,就聽蔣慕淵與她說,要去前頭書房裏。


    顧雲錦抬眸看他。


    蔣慕淵解釋道:“有折子要寫。”


    顧雲錦了然,蔣慕淵這兩天都在文英殿,今兒又與傅太師商議政事,必然不能隻聽不做,議事的折子還是要上的。


    月光清亮,夜行也無需點燈,蔣慕淵到前頭書房,聽風已經候著了。


    紙墨備了,蔣慕淵隨手拿了紙打底稿。


    聖上讓他上一封解釋殺俘的折子,即便是敲打,這折子蔣慕淵還是要寫。


    隻是蔣慕淵不想叫顧雲錦知道,不然那小媳婦兒一準要內疚。


    平時就夠招人的了,那張小臉上再添了內疚,隻怕越發粘人。


    雖然,蔣慕淵中意她對著他時那黏黏糊糊的勁兒,可孝期之中,最後萬分辛苦的還是他。


    腦海裏念著顧雲錦,這折子寫來也沒有那麽糟心了。


    蔣慕淵寫折子有一套,自省的折子更是,前世後幾年沒少寫這些,話術翻來覆去的就是那麽一個套路,總歸是“罪過我沒有,謹慎缺了些,下次多注意”一類的。


    認罪,絕不可能,一旦認下,後頭的麻煩事兒多著呢。


    這折子寫得流暢又迅速,修改了一遍之後,蔣慕淵重新提筆抄了一份,字跡工整,格式到位。


    擱下筆,也不管折子未幹,交給聽風收拾,蔣慕淵大步流星地往內院迴。


    聽風專心研墨,從不在他們爺寫折子的時候胡亂插嘴,也沒有偷偷瞥過,此刻拿起來正大光明的看……


    看得他滿頭黑線。


    且不說殺俘的事兒,他們爺到底是如何做的,才能在寫下“沉痛萬分”、“自省不足”的時候,臉上還波瀾不驚,甚至透了幾分“這折子真沒勁兒”的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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