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雨送吃的過來,正好聽見了這麽一句。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抬頭看了蔣慕淵一眼。


    蔣慕淵笑得很溫和,那股子笑意不隻是在唇邊眉梢,連眼底都是滿滿當當的,還帶著幾分意外和驚喜。


    驚雨疑惑地看向寒雷,趁著蔣慕淵不注意,他壓低聲音問道:“爺驚喜什麽呢?人家顧姑娘又不是不知禮的,他給人家寫信,人家當然會迴信。”


    應當說,驚雨有十成十的把握,他們爺肯定是在等這份信的。


    寒雷麵不改色,淡淡答道:“你可以問問爺。”


    驚雨嘴角一抽,他沒有聽風那個膽子,是不會拿這些事情去問蔣慕淵的,不過,他也認同聽風說過的,寒雷這個性子,討媳婦難了。


    蔣慕淵自然不曉得兩個親隨在溝通些什麽,他拿著信封,靜靜看了會兒。


    和他送去的一樣,沒有收信人的名字,也沒有寄信人的落款,隻一枚火漆印子。


    這封信拿在手裏還有些厚,叫蔣慕淵好奇顧雲錦到底絮絮叨叨寫了什麽內容。


    不過,他隻拿了會兒,並沒有拆開來看。


    他先看了其他的信箋,顧雲錦的這封,他想要留待最後,慢慢地,多看幾遍。


    安陽長公主的信裏,滿是關切之意,兒子遠行,哪怕蔣慕淵這幾年經常離京出遠門,但對母親來說,依舊是放心不下的。


    明明還不到嘮嘮叨叨的年紀,可翻來覆去的關心還是充滿了整封信。


    慈母嚴父,蔣仕煜很少把溫情的話掛在嘴邊,但對兒子是真的放在心上的,那些不曾化作言語的話,被長公主寫成了文字,一一告訴蔣慕淵。


    蔣慕淵看著看著就想笑,他很難想象這些話從父親口中說出來,但他明白,其實父親就是那麽想的,他隻是不擅長用言語表達罷了。


    父母的關懷,無論聽上多少遍,看上多少遍,他都不會有絲毫不耐和焦躁,反而是溫暖感激。


    家人待他有多好,蔣慕淵一清二楚。


    壽安的信就活潑多了,說著京裏這些時日的趣事,也說了那天顧雲錦到訪國公府。


    蔣慕淵微微怔了怔,他倒是沒想到,壽安就這麽把顧雲錦帶到長公主跟前去了,也不曉得她在邁進寧國公府時都想了些什麽。


    怕是也沒想多少吧……


    那個小丫頭,不開竅的,明明是個機敏的,卻又有些遲鈍,她信任他,信任得跟至交好友似的,卻從未往他處想過。


    思及此處,蔣慕淵無奈地搖了搖頭。


    驚雨見蔣慕淵一直在看信,隻好清了清嗓子,把他們爺的注意力拉迴來,道:“爺,先用飯吧,別涼了。”


    已經是秋天了,熱菜熱飯上桌,也很快會冷的。


    蔣慕淵這兩天疲憊,說是風餐露宿也差不多,他的確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想到安陽長公主在心裏的嘮叨,他也就起身在桌邊坐下,一麵吃飯一麵看聽風的信。


    聽風留守京城,蔣慕淵交代了他不少事情,此刻他在信上一一迴報。


    正事的後頭,聽風提到了顧雲錦。


    那日寧國公府二門上的事情,聽風把他和顧雲錦的交談一字不漏地寫了下來。


    他說,顧姑娘張口就問爺的狀況,身體如何,何時迴京,眉宇間的關心清清楚楚的,又說顧姑娘知道爺有信帶給她,一下子就漾開了笑容,原本就那麽明豔的一個人,一笑起來,比繁花似錦還好看。


    蔣慕淵看著看著,手中的筷子就停下來了,目光落在那幾行字上,反反複複的,根本挪不開。


    仿若是透過聽風的隻言片語看到了繁花,他突然就想到了他離京前去看她,顧雲錦仔細梳了妝,迎麵瞧見他時,笑容莞爾。


    可不就是比繁花似錦還好看嗎……


    叫人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笑容。


    蔣慕淵放下了聽風的信,他有些迫不及待起來,想看看顧雲錦信裏的內容。


    他之前一心想留到最後,卻被聽風這幾行字給引得想立刻拆開來看。


    略略穩了穩心神,蔣慕淵風卷殘雲似的吃完了飯,讓驚雨收拾了,自個兒坐迴大案後,小心翼翼地拆開了火漆。


    取出信來,他看到了顧雲錦的字跡。


    那張“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箋紙,蔣慕淵自然是看過的,他很喜歡顧雲錦的字,明明是個嬌嬌俏俏的小姑娘,寫出來的字卻是大氣又飄逸。


    這封信極厚,似乎還有旁的東西夾在裏頭。


    信上說西林胡同的宅子,說新進展的話本故事,說她去了國公府……


    遣詞造句絲毫不簡潔,反而是極其隨性,頗有些想到哪兒就寫到哪兒的味道。


    比起一字一句斟酌著來,蔣慕淵更喜歡顧雲錦的這種隨性,小姑娘是真的信任他,才會這麽大方自在地跟他說話寫信。


    顧雲錦還寫了中秋的月光。


    “皎潔不皎潔,你自個兒看唄。”


    這一句,活潑又親昵,叫人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蔣慕淵不知道如何看,直到他翻開了那張畫紙。


    清幽的瓊宮鋪在上頭,亭台樓閣、玉兔桂樹,用筆並不精致,卻仿佛是映了整片整片的皎潔月光。


    她把那夜的圓月捧到了他的跟前。


    剛才是心軟,現在是心暖,暖得仿若是喝了整壺的桂花酒,香氣四溢,醉人心弦。


    指腹摩挲著畫卷,沿著線條,細細膩膩的,蔣慕淵描繪了許久,而後仰頭靠在椅背上,以手背覆了雙眼,輕聲笑了起來。


    他可以想象出顧雲錦對月描畫的模樣,那背影、那側顏,把他的心塞得滿滿的,沒有一絲空隙。


    那日他曾跟她說過,抬起頭來時,哪怕一個在兩湖,一個在京城,他們看到的是同一個圓月。


    可這一刻,蔣慕淵想,那圓月當真還是不同的。


    她看到的,與他看到的,並不相同。


    而他,更想看到她眼中的月光,與她一道看,與她一道畫。


    長長舒了一口氣,隻不過一封信罷了,已然掃去了他這幾日間的疲憊。


    蔣慕淵又來迴把信箋看了幾遍,終是依依不舍放下,重新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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