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真人敢實話實說,就是知道聖上拿他沒有什麽辦法。


    百姓們如今多數都是相信燕清真人的,聖上即便下旨說真人胡言亂語,能堵得了口,卻無法取信於民。


    聖上揉了揉眉心,就算說實話,滿朝野的,也無人相信。


    況且,還不能說實話的。


    叫百姓們知道國庫空虛?那是要出亂子的。


    在國庫空虛時,還替虞貴妃興建養心宮?那他的愛妃是真真要坐實了妲己、褒姒之名了。


    聖上可舍不得貴妃受那樣的委屈。


    他暗暗深吸了一口氣,沉沉看著燕清真人:“你倒是什麽都敢說,不怕朕砍了你?”


    “聖上砍貧道做什麽?”燕清真人反問了一句,清淺笑容裏沒有半點畏懼,“您總不能是在砍了貧道之後,再找個道人出來,頂著貧道的名號給您做事吧?”


    聖上沒有說話。


    他還真過有這樣的想法。


    隻是京中見過燕清道長的人不少,朝廷官員、西山上的道士、城中去求過簽的百姓,總有人會認出來的。


    聖上上上下下打量著燕清真人,道:“那真人肯不肯為朕辦事?”


    燕清真人隻笑不語。


    交談隻到了這裏,看似說透了許多事情,其實也跟沒說差不多。


    聖上想了想,道:“真人替朕畫一幅養心宮吧,以真人所見,這養心宮如何建造、建在何處、何時開工、何時落成,一並寫上。”


    燕清真人沒有拒絕,隻是道:“由貧道來畫,那花費的銀子多了去了。”


    聖上沒有再說,隻讓內侍引燕清真人退出去。


    宮中給燕清真人安排了住所,小小的宮室,收拾得極其樸素,不像是奢華的皇宮,反而像清淨的道觀。


    燕清真人極滿意這地方,數個時辰,裏裏外外的轉悠,一會兒看天井之中的綠樹,一會兒又看牆角擺著的水缸,摸著胡子問一旁的小內侍:“你說,要不要養兩條魚?”


    小內侍叫梁和,認了禦書房裏領頭的內侍梁鬆當幹爹。


    梁鬆在聖上麵前頗有幾分體麵,收下這幹兒子之後,讓他姓了梁,在身邊帶了幾年。


    燕清真人進宮,聖上要在他身邊安排人,梁鬆就推薦了梁和。


    梁和一直在觀察這位傳言裏神乎其神的道長,聽他問起來,便道:“真人想要養什麽樣的魚?”


    “什麽樣的魚都是魚,”燕清真人道,“差別就是養在江河湖海,還是養在這小小的水缸之中罷了。”


    這話有些深意,梁和有些聽出來了,又覺得沒有全聽懂,便幹脆笑了笑,沒有多問。


    眼看著燕清真人一整天都在轉悠,梁和還是耐不住好奇,問道:“真人不畫圖嗎?聖上請您畫養心宮的。”


    “畫來做什麽?”燕清真人飲了一口茶,“他讓我畫,我就要畫?我畫成了,他難道就能建成了?左右是沒錢興建的,畫出來做什麽?給聖上掛在禦書房裏日日提點他國庫還少多少銀子嗎?”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梁和隻是垂著頭,苦著臉不應聲。


    皇太後亦知曉燕清真人進宮了,她請真人到了慈心宮。


    “哀家聽聞真人從兩湖來,兩湖災情如何了?”皇太後問道。


    燕清真人一五一十,沒有絲毫隱瞞,仔仔細細給皇太後講了受災狀況,都是他親眼所見的,與其說是一地狼藉,不如說是人間慘劇。


    皇太後靠著引枕,長長歎了一口氣。


    燕清真人道:“各朝各代,皆有天災人禍,兩湖水域的水情,自古以來就是個難題……”


    皇太後擺了擺手,止住了燕清真人的話。


    她豈會不知道天災人禍?天災是人力不可及,可人禍就不同了。


    才重新六年的堤壩決堤,到底是天災太大,還是人禍隱患,眼下還沒有定論,但皇太後心中隱隱有個答案。


    皇太後問起了禦書房裏的交談,得知聖上的心思還在養心宮上,她的眉宇之間透著幾分怒意。


    燕清真人道:“太後娘娘,與其操心那些,您該好好養一養身體。”


    聞言,皇太後抬起眼皮子,試探著問道:“那依真人所見,哀家每日能吃多少糖果?”


    此話一出,幾位嬤嬤宮女都瞪大了眼睛,直直看著燕清真人,就怕他說出什麽“隨便吃”來。


    燕清真人抬起了手,掌心攤平,五指分開。


    皇太後喜道:“一把?”


    真人的手立了起來。


    皇太後的喜悅霎時間少了:“五顆?”


    說完,她看著燕清真人把四根手指握了拳,隻餘食指立著。


    “太後娘娘,您隻能吃一顆。”真人道。


    皇太後的笑容徹底不見了,氣鼓鼓的,倒是嬤嬤宮女們都憋紅了臉,想笑又不敢笑。


    這天下午,聽風拿到了珍珠巷送來的信,他捏了捏,感覺還挺厚的。


    寒雷給蔣仕煜和安陽長公主迴了話,簡單收拾了一番,翌日一早就迴兩湖去了。


    一路快馬加鞭,趕到荊州府時,寒雷才知道蔣慕淵不在城中。


    李同知苦著臉,道:“前天來的消息,永州府治下東安縣一帶,發生了疫病,小公爺當天就帶著人趕去了。”


    寒雷聞言詫異:“永州府此次並未受災,怎麽就出了疫病?”


    “可不是嘛!”李同知連連搖頭,“誰知道是怎麽發起來的,兩湖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那東安縣壓根沒有受半點水情影響,跟受災八竿子都打不著,我們在受災的地方日防夜防的,雖也有些常見疾病,但都沒有傳開,哪裏會想到東安那兒反倒是出事了。”


    正說著話,衙役來稟,說是蔣慕淵迴來了。


    蔣慕淵風塵仆仆的,隻看他衣著模樣,寒雷就猜到他們爺這幾天怕是都沒閉眼歇過。


    東安縣發了疫病,蔣慕淵去了解了狀況,安排了人手,又匆匆趕迴來。


    他不是大夫,留在當地也沒有用處,況且,受災最厲害的幾處,還需要他在荊州府盯著。


    李同知湊上來,趕忙道:“小公爺,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聽說是有受災的一路逃到東安去投奔親友。”蔣慕淵應了一句,見寒雷迴來了,招唿他進了書房。


    寒雷把幾封信交給他,道:“長公主、郡主、顧姑娘和聽風的信。”


    蔣慕淵正要更衣,聞言頓住了,在那些名姓裏,他聽見了個不尋常的。


    轉過身來,蔣慕淵笑道:“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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