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牽機20


    翌日一早, 戚潯剛趕到京畿衙門便與一個小吏擦肩而過,待進了門, 正碰見宋懷瑾, 宋懷瑾麵上神采奕奕,見她便道:“戚潯,剩下幾個茶客都找到了, 不僅如此, 還有兩個人記得那多出之人的形貌。”


    戚潯驚詫,“記得模樣?”


    宋懷瑾一邊說一邊往裏走, “不錯, 說當時有個人急匆匆出來和他們撞了一下, 沒有和同伴告別就走了, 當時他們還覺得十分古怪。”


    戚潯想了想, “可是那幾個書生?”


    “是, 他們既然記得形貌,我便命人迴大理寺去叫南柯過來畫像,看看能不能將那人模樣畫出來。”


    說至此, 宋懷瑾笑意一淡, “昨日迴大理寺, 我亦將案子進展告知他們, 但也沒瞧出有何不妥來, 這些人短得也進了大理寺半年,我看誰也不似內奸。”


    戚潯也不願輕易懷疑誰, 一時沉默下來。


    等了小半個時辰, 謝南柯自大理寺而來, 傅玦也在早朝後趕到,李廉帶著最後一個茶客迴來, 審問一番,此人卻不記清到底有幾個陌生麵孔。


    於是李廉叫了先前那兩個茶客到跟前,令那二人仔細迴憶。


    二人皆是京城書院的書生,年紀不大,文質彬彬,仔細想了片刻,其中一人便道:“當時那人撞上我們,因是麵生,我們都以為是另一桌的客人,但他撞了我們,也未致歉,更是看都未看我們一眼抬步便走,但他走的樣子,也不像驚慌失措,麵上反倒沒什麽表情——”


    “我們去看另外一桌的客人,發現他們都驚魂未定的站在外頭,一時覺得古怪,心想怎麽走的時候說也不說一聲,且這火勢起的突然,我們一開始想留下幫忙的,後來知道裏麵有一位貴族小姐,這才害怕的走掉了……”


    說至此,二人麵露慚愧,李廉道:“這些不會追究你們,你們隻需要記起那人麵容,將眉眼五官形容給我們的畫師,讓他將犯人的畫像畫出來。”


    二人連忙應是,又一同形容起來。


    傅玦見這畫像一時半會兒畫不完,便當先走了出去,又將昨夜江默拿來的名目交給李廉,“這些鋪子賣硝石,和幾處官礦頗有關聯,待畫像畫好,便可去查問是否見過此人,要在頃刻之間令火勢燃起來,他隨身帶著的硝石不少,或許不止去一家買過。”


    李廉連忙應下,傅玦又帶著宋懷瑾走去偏堂,他拿出此前從宮中帶出來的名目給宋懷瑾看,“同時去過上林苑乞巧節夜宴,又去過淑妃生辰宴的人,一共有九家,包括長公主和駙馬,以及皇後娘娘和長樂郡主,除她們之外,也有六家人同在。”


    “呂嫣是在生辰宴到第二日早間,得了某人許諾,除開生辰宴上眾人,據她的侍婢所言,第二日也隻在一早去過太後寢宮……”


    宋懷瑾對京城世家也算熟悉,仔細看下來道:“這幾家在朝中皆有掌權之人,但當不可能是太後,上林苑夜宴與太後娘娘無關——”


    傅玦頷首道:“不錯,這人多半是在淑妃生辰宴上,昨夜本王查了那幾日朝中與聯姻人選有關的奏折,並未發現有朝臣單獨上書諫言陛下擇選呂嫣的,後來齊明棠出事,也無需上書了,因此實難查出望月樓的第三人是誰。”


    戚潯在旁聽到此處,忽然秀眉一簇,“王爺可還記得,那日入宮之時,杜玉蘿曾提過一事,當時呂嫣說她一直和杜玉蘿在一起,杜玉蘿卻說中間呂嫣離開過一段,會不會是這段時辰之內發生了什麽?”


    她這般一提,傅玦自然想起來,遂道:“稍後去威遠伯府走一趟。”


    戚潯也覺得杜玉蘿應當還知道些別的什麽,亦有些期待,這時,外麵李廉麵色沉重的走了進來,傅玦一看便道:“怎麽了?”


    李廉看了一眼宋懷瑾,沉聲道:“王爺,宋大人,畫像畫的差不多了,你們去看看吧……”


    他看宋懷瑾的那一眼意味複雜,令宋懷瑾心底咯噔一下,傅玦也覺得怪怪的,起身便往作畫之地走去,待到了那間班房,便見作畫的謝南柯沉沉地盯著畫像,麵色也是前所未有的沉凝。


    宋懷瑾蹙眉道:“畫出什麽來了?怎——”


    話語一斷,宋懷瑾猝然頓住了腳步,他驚疑不定地看著畫像上的人,黑白之間,那眉眼越看越熟悉,“這是——”


    傅玦和戚潯也同時看到了畫像,傅玦眼瞳微暗,戚潯則驟然皺眉,“這不可能!”


    她看向宋懷瑾,“不可能是周蔚!”


    畫像線條利落,著重勾勒五官,也不知這二人如何形容的,謝南柯竟畫出來周蔚的神貌,宋懷瑾也全未想到:“可有說過身形?”


    謝南柯一時無法接受,李廉在旁道:“說了,身形也和周蔚十分相似,適才畫完,那二人說越看越像,尤其眼睛,還有左側眉梢處的一顆小痣,不過宋大人,這……這怎麽會是周蔚呢?”


    宋懷瑾心頭狂跳,掌心冷汗盈盈,大理寺有內奸知道的人不多,因此李廉才格外意外,但對他和傅玦,以及戚潯而言,畫像一出,這便代表著,那幕後之人不但令周蔚做內奸報信,甚至連殺人放火的事也讓周蔚去幹!


    宋懷瑾深吸口氣看向傅玦,便聽傅玦涼聲道:“將周蔚帶去刑部,再帶上那兩個撞見過兇手的去指認。”


    宋懷瑾咬牙應是,謝南柯一臉茫然的看著大家,想問又不敢問,宋懷瑾臨走之時,便將謝南柯也一並帶走。


    他二人離去,唯獨那畫像還在桌案上,周蔚麵相清俊,尤其那雙眼睛,眼皮褶層頗多,眼尾微微上挑,透著一股子懶洋洋的味道,和他疏懶無為又有小聰明的性子頗為相襯,他眉毛濃密平緩,眉梢處的小痣,整個大理寺隻他一人。


    戚潯走到桌案近前怔怔看著,忽然,她眼瞳微縮,“那天早上去上林苑時,我第一個遇見的便是周蔚,我與他說過,前夜在齊明棠的屍體上發現了一道傷痕。”


    傅玦聽聞此言,劍眉也是微皺,可他的視線,卻落在了那畫像的眉眼筆墨上,又道:“若是如此,他是大理寺第一個知道的,並且後來我派他辦差,他也是極早離開上林苑且單獨行動的,有足夠的時間去報信。”


    戚潯再不願相信,此刻也要逼自己接受這般可能,但這一切,還要看周蔚如何解釋。


    很快,傅玦帶著她離開衙門前往刑部。


    周蔚跟著宋懷瑾和謝南柯到了刑部之時,還在追問,“大人,到底是什麽差事?莫非是查到了那望月樓的第三人?”


    宋懷瑾沉沉看他一眼,未曾答話。


    周蔚摸了摸腦袋,一臉茫然,又去看謝南柯,謝南柯先是上下看了他兩眼,待對上他疑惑目光,又撇開了眼神。


    這下周蔚一個腦袋兩個大,“怎麽了這是?”


    看到他們來,林巍早已等候在甬道處,“王爺已經到了,你們去後堂說話。”


    宋懷瑾點頭,徑直入後堂,謝南柯和周蔚一路跟著,走到了後堂門口之後,周蔚下意識停下腳步,想像以往那樣侍立在外。


    然後林巍卻道:“周兄弟,你也進去,王爺是要找你問話的。”


    周蔚眉梢高高挑起,那枚小痣也跟著他的動作上揚了些,他詫異的進門,果然,坐在首位的傅玦一眼看向他,不僅如此,那眼神銳利,似寒劍一般,令周蔚心底突地一跳。


    而更詭異的是,在一旁窗前,還站著兩個陌生的年輕人,他一進門,那二人便上下打量他。


    “拜見王爺——”


    周蔚心驚膽戰的行禮,又忙去看戚潯,戚潯抿唇望著他,眼底意味複雜。


    周蔚心底生出不好的預感,這時傅玦問那二人:“是他嗎?”


    那二人麵色青白交加,麵麵相覷一瞬,一人緊張道:“有些像,尤其眉梢的小痣,身形……身形也像——”


    怕答得不夠令傅玦滿意,這人又道:“那夜驚慌的很,火光濃煙四溢,也未曾看得分明,應該……應該是他吧……”


    周蔚眉頭一豎,“什麽應該是我?”


    那二人不敢與他搭話,隻惴惴不安的望著傅玦,傅玦點了點頭,擺手令二人退下,待二人出門,傅玦才肅容問周蔚:“七月初八早上,你離開上林苑之後去了何處?”


    周蔚心知不妙,便謹慎地道:“那日王爺令我去尋少卿大人,看看他們得了什麽線索,卑職離開上林苑,一時不確定少卿大人在何處,但料想著,他們肯定要去威遠伯府和呂家的,便當先往呂家去,卑職在呂家外麵,果真遇到了王司直……”


    “遇到王司直之後,與他們一同走訪了呂家鄰裏,又問了城中哪些世家與他們有姻親,如此忙到下午,王司直說少卿大人有令,申時之前迴上林苑複命,卑職便並未單獨去找少卿大人,這一點,王司直能為卑職作證。”


    傅玦聽完,便看向宋懷瑾,“你迴去問問。”


    宋懷瑾應是,刑部距離大理寺並不遠,他出門禦馬疾馳,半盞茶的功夫便可尋到王肅。


    宋懷瑾離開,謝南柯若往常那般侍立在外,周蔚一個人站在堂中,心底越發惴惴不安,他咬了咬牙,大著膽子道:“不知王爺為何有此問?卑職……卑職耽誤什麽差事了嗎?”


    傅玦麵上不辯喜怒,“不必緊張,尋常一問罷了。”


    周蔚怎可能不緊張,大理寺是辦案的,怎麽倒成了被盤問的,他仔細迴想那日,他找到王肅之後便與王肅在一處,雖說起來有些耍懶,但絕不至於出錯,怎到被臨江王親自審問的地步?


    周蔚又去看戚潯,戚潯神色克製,亦不發一言,更使得周蔚心底油煎一般,他不住地朝外看,心道宋懷瑾怎麽迴來的那樣慢——


    宋懷瑾其實隻用了不到兩盞茶的功夫,可對周蔚而言卻極其難熬,他掌心滿是冷汗,看到宋懷瑾的那刻像看到了救星,宋懷瑾迴來之後道:“王爺,問過王肅了,王肅說那日周蔚的確與他一同查呂家之事,他們碰麵之時,是午時初刻。”


    傅玦聞言不但未曾展顏,反倒眉頭緊蹙,“你離開上林苑之時,將將巳時過半,呂家住在安平坊,從上林苑催馬過去,隻需要小半個時辰,那中間多出來的兩刻鍾,你去了何處?”


    周蔚麵色頓時一白,“卑職……卑職那日未用早膳,中間那會子,是在,在安平坊臨著禦街的巷子裏用了早膳——”


    傅玦立刻問:“在哪家用的早膳?”


    “在……”周蔚眼底滿是慌亂,“不是哪家鋪子,是一個老伯擺的粥攤,我也不知他們叫什麽,也隻吃過那一次……”


    見傅玦擰著眉頭,周蔚連忙又認錯道:“卑職……卑職耍懶了,卑職知罪了……因卑職知道那會子都是跑腿查問的活計,算不上急迫,腹中饑餓,便先緊著自己用飯了……”


    戚潯素來知道周蔚沒誌向抱負,若放在平日,這般行徑也隻得宋懷瑾斥責幾句,但如今牽扯到大理寺向兇手通風報信,便不是簡簡單單能繞過他的。


    戚潯忍不住道:“你仔細想想,那粥攤可有旗幟?那老伯什麽模樣?當時用飯之人,可有何人能為你作證的?”


    周蔚急得快哭出來,“我……我隻是用了一餐飯,哪裏費心記這些?就是個尋常模樣的老伯,粥攤也沒招牌,我是看那粥攤賣的菜粥和蜜餅像老家之物,這才去吃的,吃完我便走了,且當時早已過了用早膳的時辰,粥攤之上隻有我一人。”


    周蔚驚惶無助地看向宋懷瑾,“少卿大人,到底是什麽事?卑職……卑職做錯什麽了?”


    宋懷瑾心一定,幹脆挑破,“在王爺和戚潯入宮之前,曾有人向兇手通風報信,而後有人將消息遞到了宮裏,這才令呂嫣逃過當日的查問——”


    周蔚驀地瞪大眸子,總算明白今日這一遭是為何,“這意思……是說卑職是大理寺的內奸?!卑職冤枉!卑職絕不敢做這樣的事——”


    宋懷瑾此時又問:“呂嫣遇害那夜,你在何處?”


    周蔚微怔,“那夜,那夜大理寺下值早,卑職早早便歸家了,有家中老仆為證。”


    既然被問到此處,周蔚眼皮一跳,“大人問這個,難道,難道懷疑呂嫣之死,與卑職有關?這太荒唐了!卑職怎麽還和呂嫣之死有幹係了?卑職冤枉……”


    見他要喊冤,傅玦當機立斷,“你說的事,我們會去查證,眼下你嫌疑最大,先下獄嚴加看守,來人——”


    周蔚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他深知刑部大牢不是那般好進的,連忙道:“王爺,大人,真的不是我,我怎會做那樣的事?又有什麽好處……”


    見二人不為所動,周蔚又看向戚潯,“戚潯,你也不信我嗎?我進大理寺不易,又怎會做大理寺的叛徒?戚潯——”


    戚潯也有些心急,又去看傅玦,見傅玦冷著臉不語,便知眼下無轉圜餘地,便安撫他,“你別急,你說的會去查,隻要找到為你作證之人,就不會再關你。”


    說話間林巍帶著人進來,不由分說便將周蔚拿住,周蔚急得眼眶赤紅,隻害怕這一進去便真的再出不來,“大人!我冤枉……戚潯……真的不是我……”


    話未說完,人已被拖了出去,隻聽見他斷斷續續的喊冤聲不斷傳來,令戚潯揪心不已,可這時,傅玦卻道:“去查一查周蔚是如何入京的。”


    宋懷瑾一驚,“不去找那粥攤的老伯嗎?”


    傅玦道:“他慣會偷奸耍滑,這樣的借口,自然信手拈來,安平坊那樣大,多少粥攤老伯等你去找?”


    宋懷瑾唇角緊抿著,默然片刻才應下,戚潯欲言又止,也將想說的話忍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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