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奠子06


    戚潯頃刻間出了一身冷汗, 她將驚叫壓在喉嚨裏,猛地起身連退數步, 直到快到門口, 才驚魂未定的喝道:“你是何人?!”


    她急速的打量屋子,她的包袱放在床頭,不見被翻動的痕跡, 因屋子簡陋, 也無別的物品可移動,因此她適才進屋一心想著案子, 竟然沒察覺床下藏了人!


    幸而她簪子落在地上, 否則等她睡熟, 此人還不知要做什麽!


    男人窸窸窣窣的朝外爬, 這時, 戚潯聽到了熟悉的輪椅靠近聲, 隻過了兩息功夫,廂房門被推開,傅玦出現在了門口。


    他還是適才白袍加身的模樣, 衣飾齊整, 看樣子還未歇下, 戚潯心跳如鼓, 看到傅玦的刹那, 驚悸感倏地散了三分。


    “怎麽迴事?”


    他催動輪椅進門,一眼就看到個男人從戚潯床底爬出來, 他當即明白怎麽迴事, 又催動輪椅擋在戚潯身前。


    男人站起身, 戚潯這才看清他樣貌,他看起來二十來歲, 著黑棉襖,此刻在床底蹭了滿身的灰,五官平平,麵帶癡笑,雖不見兇戾之色,可這般躲藏在床底的行徑,本就是圖謀不軌!


    戚潯戒備的望著此人,“世子,卑職本已歇下,卻將簪子掉在地上,撿簪子之時,瞧見床底下趴了個人。”


    她再如何沉穩,此刻聲音也有些輕顫,她身上隻穿著件月白內衫,薄緞勾勒出她削瘦玲瓏的身段,墨發如瀑般灑在肩頭,越發襯的她冰肌玉骨,整個人有著與平日裏幹練機靈不一樣的嬌美溫柔,傅玦先打量她,見她並未受傷,才又去看床底爬出的男人。


    男人握著簪子躊躇不前,目光仍然落在戚潯身上,他笑嘻嘻的,雙手卻古怪僵硬的蜷在身前,好似看不到傅玦一般,很快抬步朝戚潯走來。


    戚潯駭的想要後退,可想到傅玦腿腳不便,又想上前擋在傅玦跟前,可她才走出一步,傅玦抬手握住她手臂,一把將她往後帶去,他催動輪椅擋住男人的去路,神色陰沉。


    男人見狀眉頭皺起,看看傅玦,再看看戚潯,忽然一臉不滿的朝傅玦撲來。


    “世子——”


    男人手握戚潯的簪子,毫無章法的刺向傅玦,傅玦穩穩坐在輪椅上,一把鉗住他刺來的手腕往下一折,又將他一拉一推,將他另一隻腕子也捉了住,戚潯甚至都沒看清,便又聽見哢嚓一響,男人痛叫一聲,兩個手腕都被傅玦卸脫,傅玦又以掌換拳落在他肩頭,直將他拍的連退數步咚的一聲跌坐在地。


    男人痛唿著,又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傅玦連發絲都未亂一分,他輕輕拂了拂袖口,將戚潯的簪子遞給她。


    戚潯呆呆的看著傅玦,傅玦轉眸看來,“傻了嗎?”


    戚潯如夢初醒,立刻將簪子接過,口中道:“世子好生厲害,坐著便將他收拾了!”


    傅玦唇角微彎,待看向那男人時,眸色又暗了下來,到了此時,二人都看出此人有些不對勁,似乎神誌不正常。


    他嗚嗚的哭著,又癡癡的看戚潯,此刻戚潯不再怕他,又想出口惡氣,不由走近踢了一腳此人的腿,喝道:“別哭了,你叫什麽名字?會說話嗎?”


    “嗚嗚嗚,壞人,我要、要告訴我爹——”


    這世上還有惡人先告狀的道理?!適才此人可是想用簪子刺傅玦!戚潯眉頭緊皺,見他無傷人可能,不由蹲了下來,“你藏在床底下做什麽?”


    男人嗚咽著,似能聽懂戚潯的話,隻是口齒不甚清楚,“我……我聽……”


    戚潯揚眉,“聽什麽?”


    “聽妹妹——”


    戚潯有些茫然,可“妹妹”二字必定指的是姑娘,她站起身來看向傅玦,傅玦催動輪椅靠的更近些,“聽妹妹做什麽?”


    “妹妹——”


    傅玦眯眸兩瞬,“除了妹妹還有誰?”


    男人哭的滿臉是淚,傅玦索性傾身將他一個手腕接了上,腕子接上,疼痛便消了大半,男人抽噎著道:“妹妹,妹妹,和大哥……”


    他說完,臉上露出羞怯之意,眼巴巴的望著戚潯。


    戚潯被他看得一個激靈,腦海之中一個念頭一閃而出,一個大男人藏在床底下,又有妹妹和大哥,還一臉這般神色,戚潯便是不往偏了想都不成!


    她看向傅玦,便見傅玦也神色有異,顯然與她想到了一處去,而他口中這個妹妹,會不會是厲念呢?


    戚潯又問他:“你認識厲念嗎?”


    男人一臉茫然,似乎記不起這名字,戚潯有些頭疼的看向傅玦,傅玦問他:“你藏在哪裏聽得?”


    男人迴身,看戚潯的床底,戚潯一愕,“這怎麽可能?難道是在此處?”


    傅玦若有所思,“祠堂裏平日隻有十一嬸一個人,也不無這般可能,眼下我們還不知他身份,若是知道,便能了解他說的大哥妹妹是何人。”


    戚潯又道:“卑職去叫十一嬸來?”


    傅玦點頭,戚潯應聲便朝外走,這時傅玦又出聲喊住她,“穿個袍子出去,外頭冷。”


    戚潯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身上隻有一件薄衫,她忙迴身三下五除二套上袍子,很快出了門。


    這個時辰十一嬸已經歇下,後麵的小院中黑洞洞的,戚潯上前敲門,“十一嬸?”


    連著敲了幾下,屋內才傳來腳步聲,沒多時,門吱呀一聲打開,十一嬸披著件外袍狐疑的看著她,“怎麽了?這麽晚了姑娘還未歇下?”


    戚潯道:“我屋子裏進了個陌生男人,藏在床底下,應當是你們村子裏的,勞煩你看看是誰家的人。”


    十一嬸麵色大變,“是厲堇那孩子嗎?”


    她一邊穿衣一邊朝外走,戚潯跟著她問道:“厲堇是誰?”


    “是族長的孫子,生下來人便有些呆傻,他整日喜好在村子裏亂跑,有時候一不留神就跑去別家當做自家,此前也跑來祠堂過。”


    她腳步極快,待趕到戚潯的屋子,便見厲堇坐在地上嗚咽,十一嬸長歎一聲,連忙給傅玦賠罪,“大人,對不住了,這是我們族長的孫兒,小時候剛出生人就傻的,經常亂跑,衝撞了您和姑娘了。”


    “族長的孫兒?”傅玦問。


    “是,叫厲堇,今年二十五六歲了,人有些呆傻,但是並無惡意的,興許是迷路了,在草民鎖門之前就進來了。”


    十一嬸說完,走到厲堇身邊去,“堇兒?你認得嬸子嗎?”


    厲堇茫然的看著十一嬸,十一嬸便又看向傅玦,“大人您看,他是不認人的,不是故意來煩擾大人和姑娘的。”


    傅玦不動聲色的道:“原來是族長的孫兒,我看你們族長年事已高,精神卻極好,他有幾個孫兒?”


    十一嬸道:“就這一個,族長家裏子嗣單薄,兒子也不多,後來病逝了兩個,最後隻剩下小兒子,堇兒便是他小兒子的獨子。”


    傅玦和戚潯皆是皺眉,既然是獨子,那何來的大哥?


    傅玦掃視這屋子,“平日裏祠堂的廂房是用來幹什麽的?”


    十一嬸道:“齋戒,還有懲罰犯錯的人,哪家的孩子犯錯,便送來祠堂罰跪,晚上也不準迴去,便在廂房裏歇著。”


    “除了我們,最近使用此間房子的人是誰?”


    傅玦這一問令十一嬸皺眉想了半晌,她道:“好像是厲老九家的孩子,兄弟二人不懂事,在自己家裏打架,差點把房子點著,厲老九氣壞了,就帶著兩人來跪祠堂,跪了三日,晚間就睡在廂房,平日裏吃飯也是與草民一道吃,不過那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傅玦若有所思,這時十一嬸看向東廂,“照顧大人的兩位小兄弟呢?”


    十一嬸問的自然是林巍和楚騫,沒想到她記得楚騫二人,傅玦隨口道:“去東廂歇下了。”


    傅玦又看向厲堇,“適才他有傷人之意,他的手腕被我卸了,你將人送迴去吧。”


    十一嬸忙告罪,又扶起厲堇來,“孩子起來,嬸子送你迴去。”


    厲堇還有些不願,仍然望著戚潯,十一嬸連連致歉,好半晌才將人扶起來,厲堇一步三迴頭,待走出去,仍然嗚咽的喊痛。


    屋內戚潯看向傅玦,“世子,他是獨子。”


    “明日我們去族長家中走一趟。”傅玦緩聲道,“他說的大哥,可能是關係親厚之人,至於妹妹,許是見過的比自己小的都是妹妹,並且不一定與案子有關係。”


    此案厲念雖被人欺負過,可厲堇腦袋不好,他那形容,也有可能是在別處撞見的,十一嬸說他鑽入別家當做自己家,也許正是藏在別家床底聽過活春宮。


    戚潯思及此處耳尖微熱,幸而傅玦未曾深究,他問道:“還怕嗎?”


    戚潯忙搖頭,“謝謝世子。”


    傅玦不置可否,“楚騫和林巍迴來的不會早,你先歇下吧,若是需要你,我會叫人喊你。”


    戚潯連忙上前,“卑職送您迴去。”


    她想上前推輪椅,傅玦卻自己催動輪椅,淡聲道:“不必了,去將門鎖好便是。”


    戚潯跟出去給門落閂,一轉身便見傅玦的身影已經進了東廂,她想到傅玦適才利落的身手,心底一時有些唏噓,落了殘疾還如此厲害,若是未落殘,該是何等風采?


    傅玦不讓自己幫忙推輪椅,可見他心底也一定是介懷的,想他堂堂幽州十萬兵馬統帥,如今落得不良於行,心底不知多少苦悶,隻是他位高權重,引人注目,再多苦悶失意也必不會讓旁人窺見。


    戚潯輕歎口氣轉身往迴走,隻覺人生在世誰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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