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璈一心隻想當好自己的虛弱病患,最好是方方麵麵的弱不禁風。


    然而他還是不能躺得這麽早。


    事兒還沒辦完呢。


    元才不執著於非要漠視數萬將士的意願,重新劃分出個敵我陣地跟嶺南大軍拚個你死我活。


    但千裏迢迢奔赴至此,仍是想要一場能說服自己的決戰。


    元才想打,那就必須得打。


    不把元才打服了,他帶來的人怎麽名正言順地收編?


    徐璈既是眼饞人家手中的兵,又實在是不想自己出力。


    等被陳菁安強拽著到了元才麵前的時候,大熱天還給自己裹了一層披風,走快幾步就要喘一口氣,完全看不出之前奔馬疾馳千裏的悍然。


    陳菁安聽著徐璈折騰出的那個半死不活的動靜,氣得從牙縫中磨出聲響:“你差不多得了啊。”


    “這天兒給自己捂成這樣,你也不怕捂出痱子?”


    徐璈用手抵在嘴邊小聲磨牙:“你以為我樂意?”


    “你要不睜大眼看看邊上都來了誰?”


    被靈初帶迴來的軍醫是真的覺得徐璈病得太重了,為了不讓小王爺痛失良將,恨不得耗費畢生所學,也一定要讓徐璈恢複如初。


    得知徐璈有約與人決一死戰,桑枝夏借口不忍多看沒來。


    這個軍醫倒是心急火燎地攆著來了。


    他怕元才把徐璈本來就嚴重的傷打得更加無可救藥,在邊上都急得恨不能自已挽了袖子上場。


    邊上擺著這麽個看著的,徐璈也不好康複得太全麵。


    陳菁安一時語塞,元才望著幾乎是被扶著出現的徐璈,神色古怪。


    這就病了?


    病得還挺像是那麽迴事兒?


    元才在軍醫幾要殺人的目光中朝著徐璈走來,不等徐璈抱拳問禮,用隻有他和徐璈能聽到的聲音說:“驃騎將軍這般驚世之才,竟也用防鳥盡弓藏之危?”


    同為武將,多的是感同身受的地方。


    元才雖不是什麽驚世的名將,看破的東西也不少。


    徐璈唇邊溢出一抹淺笑,帶著病弱的蒼白說:“元兄這不是在明知故問了麽?”


    徐璈目光掃過聞訊而來的旁觀者,注意到風塵仆仆趕到的薛先生,輕聲道:“其實我一直覺得,勝負不一定非要擺在台麵上來論。”


    “元兄若隻是單純想與我打一架,咱們大可另挑個時候,至於別的……”


    “不妨先坐下來談談?”


    元才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但他必須為自己帶來的兵做打算。


    經曆共同抗洪一事以後,這些本就不願同室操戈的兵心中早起了別的念頭,順勢歸降是眾望所歸。


    徐璈清楚這一點。


    元才也心底裝了明鏡。


    二人隔空對視,元才默了半晌,百感交集地說:“我現在算是領悟到了老話的真諦。”


    徐璈做洗耳恭聽狀,元才自嘲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飯啊……”


    桑枝夏對參與抗災的人一視同仁的大方,吃穿用度半點不含糊,大把大把的銀子撒出去眼都不眨。


    元才起初還感歎徐少夫人的確是心底仁慈,出手豪橫。


    現在轉過頭來想想,這何嚐不是人家使的糖衣炮彈之計?


    難得的溫飽亂人理智,動搖人的清醒。


    偏偏人家這計策還是光明正大貼臉來的,躲都沒地兒躲,隻能心知肚明地受著,還得感念人家的情分。


    徐璈聞聲低低一笑:“元兄說笑了。”


    “不過能跟元兄坐下來詳談的人到了,我現在病弱之名遠揚在外,咱們在這裏杵著也不好說話。”


    “看在底下那些同生共死的弟兄份兒上,換個地方說話?”


    徐璈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元才注意到人群最前頭多出來的陌生麵孔,當即決定揣著明白裝糊塗,也沒揭穿徐璈的意思。


    薛先生大氣都顧不得多喘,看到徐璈沒挨一點兒打全胳膊全腿的下來了,如釋重負唿出一口氣的同時,也沒忍住絮叨。


    “將軍屬實是太不把自己的身子當迴事兒,簡直就是胡來!”


    徐璈掩唇咳了聲麵露無奈:“先生來得倉促,怎麽不先去休息?”


    “那也要我坐得住啊!”


    薛先生沒好氣地說:“我在信中得知將軍舊傷複發,緊趕慢趕可算是到了,唯恐將軍衝動行事,就這還差點沒趕上呢!”


    徐璈不顧生死的亡命徒形象太過深入人心,哪怕此時隻是小咳了幾聲,也瞬間惹得薛先生心頭一緊。


    薛先生如臨大敵地豎起了眉毛,一邊招唿著徐璈趕緊上車,一邊念叨:“將軍大事小謀都斷地極好,怎麽關乎自己的事兒就半點不上心?”


    “王爺在王城得知這邊的情形,急得一連派人送了不少好藥前來,生怕延誤了將軍的傷勢,將軍可倒好,還差點跟人比試起來了!”


    薛先生上了年紀,平時穩重老道,心裏著急嘴上就開始叨叨。


    徐璈帶著苦笑聽著,終於找到個插話的時機:“先生。”


    “這位是元將軍。”


    “元兄,這位是小王爺的恩師薛先生。”


    徐璈簡單一語介紹清楚雙方的情況,薛先生在心急之餘,總算是眼中多了個人。


    不怪薛先生眼拙或是故意目中無人。


    主要是元才一身粗布麻衣,身上無任何象征身份的飾物,胡子拉碴灰頭土臉的,跟南允城中隨處可見的大頭兵並無區別。


    薛先生來得倉促也沒仔細打聽在這邊的人是誰,隻當徐璈是養傷期間閑不住,一時技癢才會想找人切磋,完全沒把眼前的人往元才的身上想。


    薛先生頓了頓笑得從容:“原來是元將軍,是薛某失禮了。”


    元才緊忙避過薛先生的禮,道了聲:“薛先生客氣了,晚輩受不得您的禮。”


    薛先生不動聲色的和徐璈交換了個眼神,幾句談笑立馬決定打道迴府。


    元才是個好苗子。


    這樣的人才白白死了實在可惜。


    薛先生來前就已經得了小王爺的示意,務必要想辦法把元才納入麾下。


    徐璈遞出來的台階正正好。


    薛先生是八麵玲瓏的人物,三兩句就打消了元才另行前往的念頭,把元才連帶著自己一起塞進了徐璈的馬車。


    迴去的途中,薛先生隻詢問感歎此次洪災安然得度的不易,話裏話外都是對元才等人義舉的歎服。


    等元才被說得有些局促了,薛先生話鋒一轉突然對著徐璈說:“對了,我此次來還受了重托,要給將軍和桑東家帶些東西。”


    “將軍見了,肯定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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