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走到臨時搭建出的涼棚裏坐下,示意惠三娘坐下了才說:“你接著說,我聽著呢。”


    用惠三娘的話說,安城曾經也是種桑養蠶的富庶之地,蜀錦蠶絲大多都出自安城,光鮮的年間安城可以說是家家戶戶養蠶,夜夜燭火通明全家絞絲。


    惠三娘忍不住麵露悵然,苦笑道:“隻可惜開始戶戶熬鹽後,這樣的景象就見不著了,早年間隨處可見的桑樹沒了蹤影,也很少見著走街串巷販蠶絲的人了。”


    桑樹是少了,養蠶的人也少。


    可適合種植桑樹的土地還在,安城人世代相傳的手藝也還在。


    惠三娘忍著興奮說:“自山腳往上,年份極深的桑樹隨處可見,這些可都是現成的,而且安城也不缺手藝人啊。”


    真要改種果林,那原有的桑樹林就保不住了,種下去的果子還不見得就能長好。


    可持續現狀再加以改變,效果頓顯截然不同。


    桑枝夏在心裏飛快估算了一下成本,沉吟片刻說:“你說的手藝人,是指會養蠶的人?”


    “可不光是會養。”


    惠三娘隨意指了指遠處地頭上忙碌的人,唏噓道:“就那些上了年紀的大娘,不管是養蠶絞絲還是湃絲成團,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這手藝甚至都算得上是家傳的。”


    隻可恨當官的不做人事兒,險些導致這樣好的東西失了傳。


    惠三娘自顧自地說了一通生怕桑枝夏會不同意,小心翼翼地搓了搓手,放低了聲音說:“東家,您要是不放心的話,那要不先圈出一小片地方來先試試?”


    “您給我一點兒時間,我保準把人手都給您招齊全了,一定給您幹出點兒模樣來!”


    桑枝夏內心有些好笑,玩味道:“農場現在招的都是零工,做完了安排的活兒就得各自歸家了。”


    “你隻說要一段時間,那這段時間到底是多久?”


    惠三娘哪怕明知現在飯碗還沒捧嚴實,也不影響熱情,擲地有聲地說:“五個月!”


    “最多五個月,我一定讓您見著成效!”


    “五個月啊……”


    桑枝夏端起徐璈遞給自己的茶抿了一口,笑色戲謔:“農場裏的工錢都是一日一結,五個月會不會太長了?”


    “不長!”


    “一點兒都不長!”


    惠三娘急切地說:“我的工錢不用一日一結,您一個月管飯能吃飽就行,我不挑這個。”


    “隻要您滿意我做出的成果,往後再給我結工錢也是一樣的!”


    惠三娘不愧是能把奚落自己的人當麵噴迴去的狠人。


    嘴皮子上下一翻飛利索得很,去向後路都給自己鋪得明明白白,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賴上桑枝夏了,就想吃農場這碗飯。


    桑枝夏不反感這樣的直白,反而是覺得挺有意思。


    桑枝夏說:“那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呢?”


    “人皆有所求,不可免俗,你隻說管飯吃飽就行,真的合適麽?”


    惠三娘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聲說:“我想給您當個跑腿使喚的物件,求份活得下去的體麵。”


    許是擔心自己的遮掩會惹得桑枝夏不悅,惠三娘極其坦誠:“您的名號在安城響亮得很,但凡說出去三又農場這幾個字了,就沒有不知道的人。”


    “我活得艱難也受人鄙夷,在別處不好找生路,想求一求您的庇護,能活下去就行。”


    隻要入了三又農場尋得個活兒做,出去也可挺直腰板說自己有個正經營生,起碼無人敢打上明麵來欺。


    惠三娘別的不求,隻想要這個。


    桑枝夏摩挲過食指指腹,笑道:“你年歲不大,又要找合適的人手,又要兼顧多項,忙得過來麽?”


    惠三娘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麽意思。


    反而是梗著脖子聽了半晌的大胡子趕緊推她:“還杵著做什麽?”


    “東家問你話呢,趕緊說好啊!”


    惠三娘喜出望外地站了起來,想也不想就要往地上磕:“多謝東家,我……”


    “我這兒沒有動不動就跪的規矩。”


    桑枝夏伸手把惠三娘扶起來,打趣道:“但別的規矩很嚴。”


    “你說的事兒我會安排個人幫你,沒問題吧?”


    惠三娘的性子是討桑枝夏的喜歡,可若要把事兒做好了,單靠著性子討喜也不行。


    簡單地說,桑枝夏還沒有那麽信得過眼前的人。


    她得給惠三娘套個箍子,也免得來日失了掌控。


    惠三娘歡喜得不知道說什麽好,雙眼發紅一個勁兒地說:“您放心,我一定好生聽話!”


    “我這條命都是您撿迴來的,您說什麽我就做什麽,保準沒有二話!”


    桑枝夏哭笑不得地擺手打斷了她的肝腦塗地,轉而看向滿眼希冀的大胡子幾人:“你們也是來找活兒的?”


    大胡子紅著個老臉摸著後腦勺傻笑:“東家慧眼。”


    “隻是我們幾個是粗人,養蠶絞絲的細致活兒隻怕是做不好,但犁地喂豬放牛都能行!我們勁兒大,做什麽都行!”


    農場最缺的就是有勁兒願意下力氣的,這樣的人倒是好安排。


    桑枝夏點點頭表示自己都收下了,跟隨而來的孟培見到幾個老夥計歡喜的樣子,也不由得長舒出了一口氣。


    都安排妥當了,他也就不多留了。


    孟培走的時候沒告訴任何人,行色匆匆,一看便知前路有正在等他的人。


    桑枝夏跟徐璈在初具規模的農場裏轉了一圈,等迴到住處的時候,才發現齊老又遣人給自己送了東西。


    是一疊厚厚的賬冊。


    來東西的人很是謹慎,戒備地看了徐璈一眼,背著對徐璈低聲說:“莊主吩咐了,這些東西務必不得沾他人的手,您一人看了便可。”


    徐璈:“……”


    桑枝夏哭笑不得地扶額:“那齊老可說了這都是些什麽?除此外還說別的了嗎?”


    來人對徐璈戒心滿滿,對桑枝夏倒是坦誠得很,開口就說:“莊主說,待他把剩下的人逐一送走,會親自來查驗您看出的心得。”


    這下無言以對的人變成了桑枝夏。


    來人還在說:“莊主說了,哪怕出嫁為人婦,也不可過分懈怠,當自強於自身,進取不斷。”


    “您不可憊懶假手他人,否則他來了也還是要兇的。”


    桑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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