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剛一停穩,街麵上或坐或躺著的人逐漸圍了上來,話聲漸大。


    徐璈先一步下車,不動聲色地看了四周一眼,伸手掀開車簾:“枝枝,我們到地方了。”


    桑枝夏下車站定,還沒來得及說話,客棧裏的夥計就拎著棍子出來衝著圍過來的人吼:“滾滾滾!”


    “一個個的也不睜大眼看看這是什麽地方?這是你們能來的嗎?”


    “不想死的趕緊滾!”


    店夥計的吼聲剛落,店裏就緊跟著衝出來了五六個滿身腱子肉的壯漢,個個兇神惡煞。


    原本蠢蠢欲動的人群見此沉寂一刹,紛紛後退。


    店夥計趕緊對著下了馬車的人躬身賠笑:“貴客臨門,今日大喜。”


    “裏頭的雅間已經備下了,隻等著貴客來呢,諸位請隨我來吧。”


    徐璈扶住桑枝夏的肩嗯了一聲,低聲說:“枝枝,走吧。”


    陳菁安在被徐璈坑去揮鋤頭種茶樹之前,是個實打實的江湖浪子,天南海北哪兒都可去。


    桑枝夏一開始誤以為陳菁安四處開店隻是為了賺錢,可這一路走過來大概摸清了每個鋪子開設的位置,桑枝夏突然就不這麽想了。


    桑枝夏和徐璈在店夥計的熱情下進了雅間入座,等人去倒茶的功夫,桑枝夏低聲說:“陳菁安這些店的位置選得夠機巧的。”


    從北至南,漕運鹽地,渡口官道,處處都有他的身影。


    這些散落在各處不起眼的鋪子不光是能賺錢,還可以不留痕跡地搜集五湖四海的消息。


    這哪兒是誠心開店的?


    徐璈聞聲隻是淺笑:“身在高架不敢不低頭視下,這些散布在民間各處的小地方,其實才是勝負的關鍵。”


    如果不是消息靈通,可提前預知後續,行事多有難度,反應也很難及時。


    世人眼中的龐然大物全是由這樣的細枝末節組成,這也是可以立足不倒,死而不絕的關鍵。


    出門前老爺子就叮囑過了,出門一趟不能隻是為了吃喝玩樂,讓徐璈少說,務必要帶著桑枝夏多看。


    目睹後領悟出來的,帶來的益處遠超耳聽細說。


    徐璈點到為止,桑枝夏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


    等桌上的菜都上得差不多了,門外又來了幾個客人,門前又起了一陣兒類似的喧鬧。


    桑枝夏往窗外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地說:“這些人是怎麽迴事兒?”


    掌櫃的放下手中的酒壺,苦笑道:“還不是鹽匪鬧的?”


    “鹽匪?”


    “可說呢,正是鹽匪。”


    掌櫃的示意店夥計去招唿新來的客人,低聲說:“前些日子鹽工暴亂,被官府一次處死了不少人。”


    “也許是物傷其類,此事在鹽工中掀起軒然大波,如今大大小小的鹽場都已經停了,哪怕是刀抵在脖子上都沒人去幹活兒。”


    “可這些人世世代代都是鹽工,做的就是鹽場裏的活兒,不去鹽場沒幾日,緊跟著就亂了。”


    掌櫃的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搖頭道:“不怕死的揭竿而起上山當了鹽匪,打出了劫富濟貧的號子四處作亂,鬧得人心惶惶。”


    “怕死又沒本事的鹽匪看不上,但是又不敢冒險迴鹽場做工,食不果腹沒了活路,就都流竄出來當了乞丐了。”


    說是乞丐,其實也跟強盜差不多。


    剛才若不是店裏的夥計衝出去威懾,以及徐璈他們一行人看起來就很不好惹,說不定就等不到走到店裏,在門口就要被打砸搶空。


    行至絕路的地方,秩序早失。


    如今的蜀地混亂一片,早已失了千百年的繁盛。


    桑枝夏聽完莫名一猝,微妙道:“不敢迴鹽場?掌櫃的剛才不是說,是不想迴去麽?不敢這話是從何說起的?”


    “起初是不想迴,想著人多勢大鬧一鬧,說不定就能鬧出一條活路,可鹽匪既出,那就是後悔了也沒機會迴去了。”


    見桑枝夏是真不知情,掌櫃的頓了下,壓低聲音說:“您有所不知,鹽匪的頭子沈安竹和孟培對外放了狠話,誰敢迴鹽場做工,那就是與青城山的萬人作對,不死不休,一定要讓背叛的人付出血的代價。”


    “鹽匪氣勢張狂,就連前去圍剿的衙門官兵都被打得灰頭土臉的吃了掛落。”


    “誰的脖子上都隻頂了一顆腦袋,還沒誰敢說自己比得過官兵的本事能跟鹽匪作對,哪兒還有人敢去?”


    朝中的欽差已經到了,法不責眾,一口咬死了不去鹽場,也不會再被吊死。


    可鹽匪不一樣。


    得罪了這些窮兇極惡的狠角色,全家老少一個都沒法活。


    無處可去又失了進項的人四處遊蕩,能偷能搶的就直接下手,不敢下手的就眼巴巴瞅著再等機會。


    桑枝夏啞口無言地眨了眨眼。


    徐璈捕捉到了另外一個重點:“上萬人?”


    “青城山的鹽匪已經這麽厲害了?”


    一個村落隻不過數百人,尋常縣城也最多就是五六千人。


    區區一個青城山,能容得下上萬人?


    桑枝夏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掌櫃的失笑出聲:“您這話就是難到我了。”


    “說到底青城山的鹽匪到底有多少人,我也隻是道聽途說,具體數目還真是說不清楚。”


    “不過自打朝中來了人鎮壓,蜀地的情況已經好不少了,亂的也就是城外,隻要不貿然出城,在城內暫時還是無虞的。”


    徐璈示意靈初給了十兩銀子的賞錢,把掌櫃的打發走了,對著桑枝夏挑眉:“枝枝?”


    桑枝夏嚐了一口用花椒和辣椒一起泡出來的蘿卜,意味不明地說:“青城山到底有多大不好說,上萬人的吃食可沒那麽好解決。”


    蜀地耕地荒廢多年,儲糧不多。


    鬧起來也主要是因為鹽工過得太苦,以及被過度克扣工錢,買不起外來糧商賣的米糧。


    吃不飽,活不下去是症結。


    這情形倒是與去年的西北饑荒有幾分相似的影子。


    青城山的鹽匪再厲害,還能憑空變出吃的不成?


    桑枝夏在徐璈含笑的目光中試探道:“鹽工之數過萬是事實,可咱們一路上走來看到的也不少,再加上在家裏不敢出來的,青城山哪兒來的上萬人?”


    “忽悠人呢吧?”


    徐璈看了一眼滿桌紅豔豔的辣椒被刺得糟心,夾起一筷灑了蔥花,冒著油光的青菜放在桑枝夏的碗裏,笑吟吟地說:“我聽著也不像真的。”


    “不過那個沈安竹和孟培聽起來倒是有幾分意思。”


    “咱們先休整住下,容我打探打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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