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石火間,桑枝夏已經領悟到了徐璈的言外之意。


    太子深得皇上的寵愛,偏偏自己無德缺才少幹,為此不光是朝中的大臣對此極為不滿,被太子死死壓著的幾個王爺也怨氣深重。


    能有機會見太子落難,不光是對徐璈而言是個好機會,對其餘的幾個王爺也是不可多得。


    借力打力。


    儲君之爭足以讓京都中的權貴為此掀起狗咬狗的混亂,趁機拉扯下更多的人下水。


    把水徹底攪渾了,一盤亂局的情況下,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的人,都不可能會甘心眼看著太子全身而退。


    徐璈端起茶壺給桑枝夏倒了一杯水,輕描淡寫地說:“可懷疑的人太多了,想渾水摸魚的人也很多。”


    “風越大,越是不可能牽扯到我。”


    壓根不會有人想得到,早已淡出了京都的徐家仍有可動的勢力。


    也不會有人想到,徐璈也藏在這場風浪後推波助瀾。


    環伺著太子手中權柄的人會不惜代價想把他拉下深淵。


    等到風浪過去,就算有人對消失的大筆銀兩去向起了疑心又能如何?


    該死的人都死絕了,死人不會開口說話。


    桑枝夏眼底微微發亮,湊近了小聲說:“你是說,把銀子的事兒栽給魯王?”


    “魯王不是徐家的親戚麽?”


    老爺子一生兩個正妻,共得三兒一女。


    女兒許給魯王做了正妃,也幸免於流放之難,仍是京都城裏高高在上的魯王妃。


    要是把魯王牽扯進去了,老爺子會不會不高興?


    徐璈一聽就知道桑枝夏在顧慮什麽,嗤了一聲淡淡道:“誰說我是栽給他的?”


    “我可沒叫他在這個時候派人來摻和,明明是他自己耐不住看不清時局,自己上趕著找上門來的。”


    “放心,祖父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在意的。”


    早在死了的老太太執意要違背老爺子的意思,母女倆聯手設局當上魯王妃的那日起,老爺子就明著說過,隻當往後徐家的姑奶奶死了,再無此人。


    至此往後,魯王妃的生死榮辱早與徐家無半點相關。


    至於魯王大意攪和進了今日的亂局,那就隻能說是他的運氣不太好,誰也怪不上。


    桑枝夏聞言放心不少,見掌櫃的親自來上菜了,當即止聲。


    簡單一餐飯後沒再耽擱,換馬車繼續向西三百裏,就算是真的進了蜀地之境。


    蜀地處於山陵江河之中,地勢凹陷官道不平,馬車的速度慢了不少,沿途所見也逐漸增多。


    跟桑枝夏前世記憶中的蜀地風貌不同,此時所見處處貧瘠,荒地遍野荒山密布。


    隨處可見的都是衣不蔽體的乞丐,甚至還有倒在路邊不知死活的人。


    進入蜀地馬車隨行的人多了六個,四人一組分別列於馬車前後。


    桑枝夏一開始還不理解為何突然增了人,見此情形心頭微凜疑霧散去,眼底漸添凝色。


    “枝枝。”


    徐璈伸手擋住桑枝夏的眼睛,把她勾起車簾的手壓下來,低聲說:“不是什麽好的,何必往外看?”


    桑枝夏無聲唿出一口氣:“無天災,民不聊生便是人禍。”


    “這些都是因為鹽亂引發的麽?”


    “是。”


    徐璈把車簾放下來,攬過桑枝夏的肩讓她靠著自己,不緊不慢地說:“枝枝可知道井鹽是如何製成的?”


    桑枝夏迴想了一下,不確定地說:“打鹽井,抽鹵水去雜質,熬煮出鹽?”


    徐璈讚賞地偏頭親了親桑枝夏的眉心:“聰明。”


    “蜀地流傳有一句民謠,家家鐵鍋產白銀,每擔水桶裝黃金,說的就是此地的井鹽。”


    鹽井有限,可打出的鹵水卻取之不盡。


    鹽井中的鹵水打出後需要熬製暴曬,這需要數不清的人力。


    在太子的授意下,蜀地的官員上至總督,下至小小一個縣令,全都遵照了太子之令,違背朝廷律令大肆產鹽,私自販賣。


    一是強權當頭,二是巨利所惑,當地百姓為了能活下去,不得不荒廢耕地,家家戶戶都把鋤頭鐮刀都融了打造成大鐵鍋,關上了門戶戶都在熬鹽。


    桑枝夏沒想到太子能無視朝廷法紀到這種程度,愕然道:“耕地都荒廢了,熬出來那麽多鹽來,光吃鹽也活不了啊。”


    “但凡是還活得下去,蜀地也生不出這場鹽亂。”


    徐璈聽著馬車外傳來的乞討哀求聲閉上了眼,淡聲說:“蜀地私鹽猖獗,多年來不曾爆出,是因為起初給足了百姓買糧的銀子,讓他們能勉強果腹。”


    “可陳年河的油鹽不進惹得太子動怒,為了把西北大營的統帥換成自己的人,太子動用了大批銀兩偽裝成商隊前往西北作亂,出的多了,往下放的就少了。”


    太子起初的本意或許並非如此,可層層克扣再往下,最後能到百姓手中的數就少得可憐。


    到手的銀子買不起吃飽的糧食,荒廢的耕地尋不出半粒進嘴的吃食。


    最底下的百姓活不下去了,亂象初現端倪。


    徐璈唇角泄出一抹譏誚,冷冷道:“此次鹽亂鬧得一發不可收拾,起因是一個縣令一次吊死了八十個鹽工。”


    縣令也許是想拿這些反抗鹽工的命殺雞儆猴,誰知一石激起千層浪,本就緊繃的形勢再度迸出火花,再難收場。


    時至今日,百姓鹽工苦不堪言,大小官員自顧不暇。


    蜀地已然成了個隨時會炸的油桶,誰也無法預測何時會炸出驚人的火光。


    桑枝夏被勾起了西北饑荒的迴憶,聽著不斷入耳的哀求聲,嘲道:“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太子若不是貪心想奪陳年河手中兵權,蜀地說不定還暫時生不出這麽大的亂子。


    縱火者,終將烈火焚身。


    也不知道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人此時作何感想。


    徐璈用下巴蹭了蹭桑枝夏的發心,慢慢地說:“京都已經派了欽差前來調查,一行三人,有一個是太子的人,一個看似不曾站隊,但也很有可能會被太子拉攏。”


    “那還有一個呢?”


    桑枝夏敏感地問:“不是三個人麽?”


    徐璈點了點桑枝夏的鼻尖,輕聲說:“還有一個是皇上的親信,不會偏向太子,但不一定能活著迴去。”


    “太子不會讓他有機會活著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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