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輝踩著暮色進門,聽到廚房那邊傳出的說笑聲,腳下不由得微微一頓。


    自打前幾日桑枝夏病了,家裏已經好幾日不曾聽見這樣的說笑聲了。


    徐璈晾好衣裳,對著徐明輝給了個眼神示意他站著別出聲,轉頭對著背對著自己的桑枝夏說:“枝枝,我去釀酒坊那邊再擔兩挑水迴來,你看著些別讓徐明陽那小子再捏一籃子的蛤蟆!”


    正在盡情揮灑創作力的徐明陽頂著被麵粉劃拉成了花貓的小臉,不滿地喊:“大哥你這是汙蔑!”


    “我做的明明是我的威武大將軍,不是什麽蛤蟆!”


    徐璈不屑冷笑:“那就把你捏的蛤蟆自己吃了,不要往我的碗裏塞。”


    徐明陽不服氣地瞪圓了眼。


    正在巧手捏花的徐嫣然無奈歎氣,指著他手裏已經成型的蛤蟆說:“你的蛤蟆嘴捏歪了。”


    徐明陽立馬緊張地轉過了頭:“哪裏哪裏?哪裏歪了?”


    徐璈冷眼瞧著嗬了一聲,甩手要走的背影充滿了無聲的怨念。


    徐明煦默默收迴目光,冷靜提醒:“三哥,最近看好你的威武大將軍哦。”


    徐明陽再這麽打著威武大將軍的旗號亂捏蛤蟆,那隻被徐明陽愛若珍寶的大公雞早晚會變成徐璈手裏的燉雞湯。


    徐明陽緊張抬頭,看看桑枝夏又頓時又覺得安心非常。


    徐明陽理直氣壯地說:“不要緊啦,大嫂說了許我養的,大哥不敢怎麽樣。”


    有大嫂的一句話在,徐璈最多連人帶雞一起給他攆出去大清早的溜雞,絕對不會殺!


    還沒走遠的徐璈臉更黑一層。


    目睹全程的徐明輝歎為觀止。


    不得不說,徐明陽這小子雖然是在讀書一道上實在不開竅,但小小年紀早已悟透了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


    就很分得清誰當家做主!


    徐明輝在說不出的心情複雜中跟著徐璈出了門,看到徐璈真擔起了水桶,默默走過去抓起了另一隻桶。


    “農場那邊都已經清理利索了,我往裏插了幾個人,這些人著重留意農場裏的動向,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會及時把苗頭摁下去。”


    農場裏那麽多人,桑枝夏並不是每一個都記得住。


    有了異心的提前處理了,絕對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徐璈擔著水桶走得大步流星,不鹹不淡地說:“插的你的人?”


    徐明輝這兩年看似是在全心全意幫著家裏的買賣,實際上私底下自己也沒閑著,在外奔走間手裏也有了些不為人知的底牌。


    這一點徐璈一直都知道。


    徐明輝拎著水桶走得慢慢,要笑不笑地說:“是。”


    “大哥是擔心我會借此監視農場,來日做什麽對大嫂不利的事兒?”


    徐璈懶理會他話中的挑釁,懶懶道:“我是想告訴你,記得把自己小尾巴掃幹淨。”


    “別以為就你一個聰明人,要是手腳不利索被枝枝抓住了把柄,我動了手別怪人手狠。”


    徐明輝一言難盡地嘖了聲,微妙道:“大哥不說,我也知道你不是好人的,倒也不用特意提點。”


    “你隻管放心,留的人隻為護農場的安寧,別的什麽也不會做。”


    這迴釀酒坊的變故不光是給桑枝夏敲了一個警鍾,也在徐家其餘人的心口上重重敲了一記。


    風波未起不可過度安享於沉靜,防患於未然才是長久之理。


    徐璈和徐明輝都不同程度地往村裏放了人,隻是這樣的細節對方不必知曉得過分清楚。


    徐璈走到地方把水桶放下,等徐明輝去轉動木軸打水的時候淡聲道:“三嬸那邊多看著些。”


    “三叔來信大概下個月就迴來了,在此期間別再出差錯。”


    徐明輝把裝滿水的木桶遞給徐璈,眸色微閃:“你要出去?”


    “墨鼎山那邊的……”


    “那邊我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


    徐璈把裝滿的水桶拎到一邊,在徐明輝不讚同的皺眉中說:“月前蜀地爆出了鹽民屠殺城守滿門的慘案,鹽民暴亂。”


    “我知道這事兒,但是……”


    “蜀地在暴亂中被殘殺的城守一家,是太子的嫡係。”


    徐璈打斷徐明輝的話,不緊不慢地說:“蜀地是井鹽產地,占中原之數過半,而鹽引在民間自來便有一張鹽引百兩金的說法,那裏出的可不僅僅是白花花的鹽。”


    礦脈,鹽巴,糧食。


    這三項並在一處算得上是一朝命脈,依附著三項得存的兵馬則是命脈上的利刃。


    有野心想謀權的人,目光不可能會從這些東西上挪開分毫。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也一樣。


    徐明輝眼底暗色不斷起伏,嘩啦的水聲中響起的是徐璈懶散的語調:“鹽民暴亂與蜀地苛政密不可分。”


    “吾皇仁恤臣民,朝中自十年前便改了鹽政,各地鹽稅卻年年歉收,其中尤以蜀地為甚。”


    “你說蜀地每年苛政下運出的那麽多鹽,最後換成的雪花銀不計其數,未入國庫的巨額之數都去哪兒了?”


    貪官汙吏殺不盡。


    可自下而上起的包庇總有可尋的源頭。


    徐璈恰到好處地卡住沒繼續往下說,徐明輝在雜念紛轉間,額角已經浸出了薄薄的一層冷汗。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有一點你別忘了,那些人的仰仗是太子。”


    那是天子親自教養大的太子,是集合了天子全部疼愛和心血的太子。


    徐明輝迅速斂眸語速飛快:“太子昏庸不是秘密,這些年來對太子不滿的大臣多到承天殿前站不下,可他還是在東宮之位上坐得穩穩當當的,就這你還看不出來嗎?!”


    若不是聖上有心庇護,太子怎麽會敢跋扈至此?


    “你……”


    “現在那人高高在上,你我落入塵埃,一時半會兒的確是動不得他,可誰說我現在就要動他了?”


    徐璈譏誚道:“天子聖意難違,的確是難撼巨木。”


    “然而螻蟻積攢之怒可毀萬裏長堤,小打小鬧的多了,哪兒有永年不倒的樹?”


    先從蜀地的鹽引暴亂炸出一個缺口,慢慢的浪可滔天,在朝中虎視眈眈的幾位王爺自然也不可能會一動不動。


    徐璈要做的不是去掀起風浪。


    而是在風浪既起尚未被壓下時,在暗處的推波助瀾。


    徐璈冷冷地看著徐明輝驟縮的眸子,一字一頓地說:“徐明輝,我父親和十來萬將士在洪北之地的冤魂未散。”


    “活著的人必須對被辜負碾碎在千裏平疆的忠心鐵骨,給出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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