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坊人聲鼎沸,大大小小的賭桌散落在四周,坐著的人賭得麵紅耳赤青筋暴起,在邊上擼著袖子圍觀的人也看得眼充血絲。


    旱煙的杆子散發出的嗆鼻氣味,久積不散的酒氣,還有人長時間不換洗身上散發出的異味混在一處,一股腦嗆入鼻腔刺激得人腦中昏沉,也惹得徐璈的眉心擰出了個無聲的褶皺。


    縣城裏就這麽一家賭坊,徐明輝就是在這裏做的賬房。


    他坐在櫃台後看到徐璈進來了,眉心先是一跳,可緊接著就注意到了徐璈非常細微的動作。


    徐璈不希望他過去。


    也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們認識。


    作勢要站起來的徐明輝神色如常地坐了迴去,餘光看到徐璈轉了一圈,最後居然在賭桌上坐了下來!


    徐璈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徐明輝的手在袖口中驚疑不定地蜷緊,看了眼無人注意到自己這裏,索性拿起桌上待清的賬朝著內堂走了過去。


    內堂裏,許久不得歸家的徐二叔正在清賬。


    這樣的活兒他是不屑於做的,可今時不同往日,進了賭坊就沒人看他擺得出爺的架子。


    他初來時也想著偷奸耍滑,甚至是想跑,可徐明輝是個做事兒做絕的狠毒性子,一次就支了他一個月的工錢送迴家去,他被賭坊裏的打手堵住就狠狠吃了一頓棍棒。


    打手無情下手毒辣,本來就不硬的骨頭挨了這麽一頓狠的,頓時就再也生不出多的念頭了,不情不願地在此處也算是安了身。


    隻是怨念一直都在。


    他斜眼瞪著徐明輝,惱火道:“你這個逆子來做什麽?你……”


    “我隻是想說,父親做完了手頭上的,順帶把這本也合了吧。”


    徐二叔頓時大怒:“你別太過分了!”


    “一早就說定的,外堂口的賬是你的事兒,我隻負責內堂的,你……”


    “父親。”


    徐明輝不輕不重地嗬了一聲,手指壓著賬麵往徐二叔的方向推了推,幽幽道:“龔叔說了,與賬麵有關的事兒我做主。”


    “父親要是不願幫忙的話,那要不我去把龔叔請來?”


    龔叔是賭坊老板跟前第一得意的心腹,也是目前管著賭坊的人。


    出身江湖草莽沒太長的見識,卻勝在心狠手辣能控得住局勢,也壓得住人心。


    可就是這樣一個以脾性古怪出名的混子頭子,卻對看起來文弱十足的徐明輝十分看重。


    他們父子入賭坊做事不足兩月,徐二叔挨了一頓毒打吃足了教訓,徐明輝卻靠著自己的手腕成了能在龔叔麵前說得上話的得意人。


    如果真的把人叫來了,吃虧的一定不會是徐明輝。


    在徐明輝上了強硬手段的那一刻,本就不算親密的父子情分徹底毀於一旦,如今徐明輝借他人之手來給自己的親爹長記性,更是不會留手。


    徐二叔自知是中了徐明輝的連環算計,氣得渾身發抖麵色青紫,最後卻也隻能從牙縫中擠出一句:“逆子!”


    “老子當年就該把你活活溺死!也省得……”


    “當年不為,到了此時言及後悔也早就來不及了。”


    徐明輝輕輕一笑,手指在賬本上敲了敲:“這個就有勞父親了。”


    “記得仔細些別出錯,這些晚上可都是要拿去給龔叔過目的。”


    “你……”


    徐明輝無視徐二叔的憤怒轉身就走,迴到前堂視線不動聲色地往徐璈的身上落。


    當年在京都的徐世子意氣風發胡作非為,胭脂柳巷賭坊花街哪兒哪兒都是尊貴的常客。


    哪怕是到了如今這副境地,上了賭桌拿起骰盅,也依稀看得出豪擲千金的豪橫大氣。


    隨著他的動作骰盅落桌,圍在桌邊的人激動地喊出聲:“大!押大!”


    “押小!小!”


    徐璈薄唇掀起吐出個小字,手腕一翻露出的骰子卻是大。


    “哈哈哈!承讓承讓!”


    與他對賭的賭客大笑著把桌上的銀子攬到自己的麵前,往手裏噴了一口唾沫紅著眼說:“咋樣?你都輸了三把了,還來不來?”


    徐璈漫不經心地轉了轉手裏的骰子,嗤道:“來啊。”


    “我今日來時帶了二百兩銀子,這才輸得哪兒到哪兒呢,怎麽能不繼續呢?”


    “怎麽,難不成你不想來了?”


    “我呸!”


    那人激憤地抬手拍桌,冷笑道:“小子你看不起誰呢?老子是那種贏了就下賭桌的人嗎?”


    他說完往桌上拍了十兩銀子,在周遭不斷響起的叫好聲中說:“來!接著來!”


    “誰認慫誰就是孫子!”


    徐璈微微一笑把骰盅蓋在了骰子上,略一晃就止住了動作。


    對賭的人雙手捧著骰盅上下猛力搖晃,在徐璈險些失去耐性的時候,終於重重把骰盅扣在了桌上。


    “你賭大還是賭小?!”


    徐璈笑笑吐出一個字:“小。”


    骰盅掀開,還是大。


    空氣渾濁的一方天地內迴蕩起是遺憾和尖銳的叫好聲,被眾多目光盯著的徐璈卻依舊笑得滿臉輕鬆。


    賭局再開。


    冷眼看著的徐明輝額角失控狂跳。


    徐璈難不成是瘋了?!


    他深深吸氣控製著自己沒動,眼看著徐璈在的賭桌越開越大,跟著押注的人越來越多,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不是很對勁兒啊……


    賭桌邊的熱鬧持續了半日,坐在徐璈對麵的賭客的臉上卻染上了散不去的灰白。


    他已經連著輸了幾把大的了。


    之前從徐璈那裏贏來的全都輸了不說,甚至連自己兜裏的本錢都沒能保得住。


    見他額角的冷汗不斷砸到桌上,徐璈轉了轉手裏的劣質骰盅,懶洋洋地說:“要不還是算了吧。”


    “你看你,手都不穩了。”


    “你小子贏了我的銀子就想下桌?!”


    那人怒道:“賭桌上可沒有贏了就走的規矩!”


    “嘖。”


    “你這人怎麽還不識好人心呢?”


    徐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輕飄飄地說:“那就接著來唄,反正賭桌上的規矩,誰輸光了就下桌換人,咱們按規矩來就是。”


    賭桌邊上鬧哄哄的一片,徐明輝看著走過來的人下意識地繃緊了嗓音。


    “龔叔。”


    被叫做龔叔的男子臉上有一道橫跨了巴掌臉的偌大刀疤,光是站著什麽也不做,眉眼間也自帶一股揮之不去的濃烈戾氣。


    他擺手示意徐明輝不必動作,對著身後的打手說:“那邊瞧著不太對勁兒,你過去看看有沒有貓膩。”


    被叫到的人殺氣騰騰地點頭去了,徐明輝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順來賭坊的買賣能做得這麽大不是沒有原因的。


    龔叔立過規矩,但凡是進了賭坊大門的人,就絕對耍不得手段。


    若有人敢在賭桌上壞了規矩,那輕則砍手扔出去,重則就是在人前打死。


    徐璈贏了這麽多把,要是他是出老千的話,那……


    “明輝?”


    “你小子想什麽呢?”


    龔叔好笑道:“叫你好幾聲了沒反應,不舒服?還是你那個沒用的爹又折騰你了?”


    徐明輝垂首露出個苦笑,無奈道:“龔叔又拿我打趣。”


    “我隻是在想您前兩日與我說的事兒,我心裏有個大概的章程,隻是在想什麽時候抽空擬好了拿過去給您過目。”


    龔叔聞言越發滿意:“我就說你小子跟別的莽夫不一樣,也不枉我看重你!”


    “不急,那事兒過幾天再說都行,我現在想讓你去辦另一件事兒,你……”


    “龔叔。”


    “嗯哼?”


    龔叔轉頭往人聲最沸的那桌看了一眼,微妙道:“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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