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近來的這樁糟心事兒,車廂裏的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桑家的其餘人活著實在礙眼,要是死在了外人手中,那倒是沒什麽,最多奉送一句咎由自取。


    但要是死在了徐璈手中,這秘密能瞞一輩子也就罷了。


    但凡走漏半點風聲,對徐璈的潑天汙名暫且不論,隻怕桑枝夏和桑延佑的心裏不是滋味。


    世人皆看重血親,哪怕說是恩斷義絕了的,也總還有那麽幾分骨肉上的牽扯在。


    於情於理,徐璈身為桑家的女婿,都沒有對自己嶽家痛下殺手的理由。


    哪怕他這個嶽父屬實不是個東西,桑家的其餘人也不曾真心想做個堂堂正正的人。


    陳菁安看著徐璈陰沉的臉,自己也打心眼裏覺得晦氣。


    陳菁安嘀咕道:“之前桑家事發,本以為這群人被流放出去,說不定就死在哪兒了,這輩子也不會再傳出什麽消息了,誰能想得到呢?”


    “最後皇室廝殺,最終登上大寶的人居然是曾經的魯王。桑家的那個嫡女在魯王府中原本隻是個不起眼的侍妾,搖身一變進了皇宮,竟還成了永順帝的寵妃。”


    寵妃的枕邊風吹著,一朝敗落的桑家重新複起。


    被流放的人被召迴京都,桑家好像又有了興盛的假象。


    預料中該死的人沒死,現在還成了令人如鯁在喉的一根魚刺,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屬實惡心得夠嗆。


    早先誰都沒把這樣的喪家之犬放在眼裏,可人算永遠不如天算。


    徐璈在戰場上名聲大振,經江南水患一事,三又商行桑東家的名頭也傳遍了大江南北。


    徐璈的夫人的閨名叫桑枝夏不再是秘密,而當年嘉興侯府世子爺與桑家庶女的大婚,再度成為了人們茶餘飯後的閑談。


    這時候人們才恍然發現,原來徐璈與桑家乃是正兒八經的姻親。


    從姻親上論,徐璈和永順帝娶了同一家的女兒,還能算是八竿子打得著的連襟。


    盡管這對拐彎的連襟對彼此唯一的感情,就是恨不能扒對方皮抽對方骨,在此之前也沒人想到拿這一點作妖。


    但池子水淺了王八就爭著往上蹦,八竿子甩不上的狗屁血親這時候也冒出來了。


    陳菁安斜眼打量著徐璈的臉色,湊近了小聲說:“你那便宜嶽丈不是派人來找你了嗎?怎麽說的?人呢?”


    “宰了。”


    陳菁安歎為觀止地豎起大拇指,沒忍住好奇:“真宰了?”


    “廢話。”


    徐璈黑著臉磨牙:“知道來做什麽的嗎?”


    陳菁安想也不想地嗐了一聲,古怪地說:“這還用猜?”


    “你那嶽丈多少年沒想得起來還有你這麽個姑爺,隻怕是連嫂子這個嫁出去的女兒也早就忘了個一幹二淨,這種節骨眼上秘密派人前來尋你,無非就是兩件事兒。”


    “要麽是勸你及時迴頭是岸,棄暗投明轉投朝廷為永順帝效力,要麽就是想從你這兒走個門路,自己收拾包袱投奔嶺南。”


    “不過……”


    陳菁安微妙眨眼:“我覺得那位想轉投嶺南的可能不大。”


    嶺南也不是什麽貨色都肯收下的。


    就那人的本色,疊成十個江遇白都懶得低頭多看。


    換句話說,這狗屁不是的嶽丈,其實是來代替永順帝勸降的。


    徐璈送了陳菁安一個不要錢的白眼,忍著不耐說:“讓他來的人倒是大方得很,不僅許諾願意替我父親平反,還答應給出一等公爵,世襲三代不降爵的誘餌。”


    “人家說了,隻要我願意效仿徐家祖輩效忠朝廷,往後加官進爵錦繡前程一樣不少我的,前提是我策反手中的嶺南大軍,幫助朝廷平叛。”


    永順帝是真的急了。


    接連不斷的戰事失利,逼近京都的嶺南大軍,以及京都皇室在民間幾存於無的威信,樁樁件件都在狠狠敲打永順帝那顆唯恐皇位不穩的心。


    若不是真的走投無路了,使不出這樣的昏招。


    陳菁安百感交集的嘖嘖幾聲,玩味道:“這條件是挺優渥,你就不動心?”


    “我是瘋了嫌自己死期來得太晚?”


    徐璈沒好氣道:“效仿我的父輩?”


    “我父親在洪北戰場上屍骨無存,多年來汙名沾身,我就算是不學無術的不肖子孫,也該知道什麽叫做吸取教訓。”


    “再說誰稀罕他給的那點兒好處?”


    所以在狗屁嶽丈的信使抵達後,徐璈安安靜靜地聽對方闡述完一番看似蛟龍在天的宏圖大業。


    轉頭就把來人的腦袋斬了,連新鮮落地的人頭和對方帶來的密信一起給江遇白送了過去。


    但小孩子都猜得到,對方不會善罷甘休。


    盡管徐璈無心於此,但如果對方糾纏不休,也是個擺在眼前的困擾。


    更要緊的是,徐璈不想讓桑枝夏和桑延佑知道這事兒。


    徐璈摁著隱隱作痛的眉心唿出一口氣,沉著臉說:“枝枝未出嫁時,在家不得生父疼惜,母子三人被困在桑家的內宅之中,過得很是艱難。”


    就連他跟桑枝夏的婚事都經曆了一波三折。


    他們夫婦未成,桑家嫡母利用自己在內宅一手遮天的好本事,愣是在大婚之前就先在桑枝夏的心頭紮了一根針。


    得知桑枝夏被嫡母欺瞞,最初居然以為自己是被迫代替嫡姐出嫁,陳菁安小聲罵了句娘。


    “這用心夠歹毒的啊。”


    “你們夫妻婚事未成,就先使了法子想讓你們夫婦離心?”


    但凡桑枝夏是個心重的,或者是後來沒找到機會說清楚,夫妻間存了對初衷的疑心,往後的日子怎麽想都不可能平順。


    徐璈被氣笑了:“所以你說那一家子哪兒有什麽好人?”


    “我倒是無所謂多這麽一門狗屁倒灶的親戚,畢竟我惡名在外,也被世人指罵慣了,但牽扯我家的其餘人,不行。”


    桑枝夏並非軟弱的人,也不是受不住刺激。


    可這玩意兒弄不死誰,聽著就惡心啊!


    還有桑延佑……


    徐璈閉著眼說:“延佑年紀小,正是少年意氣心性不穩的時候,被這麽個糟心的爹趴在腳背上惡心一陣兒,不知道得做多久的噩夢。”


    “還有我在家的嶽母,總不得不多思慮三分。”


    快刀斬亂麻是好,但這刀不能是他握著。


    徐璈抿緊了唇不說話了。


    陳菁安恍惚一瞬,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似的張大了嘴:“所以,你突然裝病要遠離前方戰線,不去參與攻打京都之戰,除了老王爺那邊的緣故,還想借刀殺人?”


    “你打算讓小王爺去弄死你嶽父全家啊?”


    徐璈的沉默迴答了一切。


    陳菁安五官扭曲一刹,連著抽了好幾口氣才幽幽地說:“我怎麽覺得,小王爺在知道你這個打算以後,第一反應會是想先弄死你呢?”


    “徐璈,你這種卑鄙的借刀殺人,是真的很討打哦。”


    “你會被小王爺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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