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璈來時的悄無聲息,走的時候也沒想引起任何人的過多關注,輕車簡行非常低調。


    隻是再低調的行程都瞞不住鼻子靈的人。


    桂盛和範世成不知是何處打聽到的消息,沒好明著違背桑枝夏和徐璈低調的本意,大老早就趕到了城外等著送行。


    跟他們一起出現的還有元才。


    元才和徐璈的一決勝負被暫時無限延期。


    在薛先生的三寸不爛之舌的說動下,元才還改了之前寧死不降的意願,決定暫時留在南允,協助薛先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


    薛先生對此樂見其成,恨不得舉起雙手大聲叫好。


    元才看著朝著自己走來的徐璈,心頭百種感慨一閃而過,脫口而出的是:“是我食言了。”


    所有赴死效忠的決心,都在朝廷對江南水患不聞不問時出現裂紋。


    不欲宣之於口的忠誠,也在目睹百姓流離失所的瞬間無聲崩塌。


    在深夜恍惚之際,元才甚至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起碼比他預想中的情形好了太多。


    無論是先一步進入江南的徐璈,還是隨後趕到的薛先生,凡是秉持了嶺南王意誌的屬臣,都在為了百姓的生存福祉做打算。


    有君如此,何愁百姓日子不興?


    隻是他與徐璈約好的勝負,隻怕是不好再定了。


    徐璈笑色懶散,慢悠悠地說:“死有輕於鴻毛,又或可重於泰山,在我看來有些犧牲大可不必。”


    “元兄既是對百姓有仁,何必非要逆自己的心意行事?”


    “若無侍二主之意,往後就是在這江麵上護渡船隻,不也是順心所得的善果麽?”


    披甲上陣為的是守護一方。


    卸甲歸田,仍可庇護一方。


    換個不同的選擇罷了,徐璈發自內心地覺得這樣很好。


    元才舌尖咂摸過徐璈的這幾句話,失笑道:“我此生大概不會再踏足京都半步。”


    “等這邊的事情了結了,說不定就會四處走走,若有機會,來日再登門請教。”


    徐璈挑眉說了句自然,注意元才身後跟著的兩個侍衛,意味不明地笑了:“元兄這兩個人瞧著不錯。”


    像他小舅子和弟弟。


    元才麵上多了幾分揶揄:“是麽?”


    “我瞧著也很是滿意。”


    眼看著這兩個侍衛被調侃得深深低頭,徐璈一甩袖口笑吟吟地說:“我們夫婦此去,家中兩個幼弟暫留江南,還請元兄多關照。”


    元才不置可否地點頭說好,那邊跟桑枝夏道別的人也到了收尾階段。


    桂盛和範世成與其說是前來送別,倒不如說是來送禮的。


    隻是跟初次見麵時顯擺出的財大氣粗不同,這迴兩人帶來的禮一看就知都花了心思。


    桂盛不知從哪兒得知桑枝夏家中的一雙兒女喜歡瞧熱鬧的玩意兒,搜羅來一套精致得不行的皮影戲工具。


    還額外奉上了一匣子尚未打磨的寶石,請桑枝夏帶迴贈給家中女眷,餘下的就是一些珍貴的藥材,說是帶迴去給家中長輩進補。


    範世成準備的是各色古籍。


    給老爺子的是一套已成孤本的古籍,給徐嫣然的是醫書。


    另外一大箱子雜七雜八的是各色字畫,樣樣都價值連城。


    範世成自嘲道:“我家中子嗣不豐,本人也並無讀書賞畫的興致。早些年隻是一味地跟著追風搜羅了不少好東西,留著也都是空擺在庫房裏堆灰糟踐了,屬實可惜。”


    “您若不嫌棄,不如順手帶迴去給懂行的人賞玩保管,那就算是這些俗物的福氣了。”


    桑枝夏被這兩人的舉動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其實,二位不必如此。”


    她往後再來江南的機會很少,本身也沒有仗著徐璈的勢,在這地界上肆意拓張三又商行,不遺餘力打壓同行的野心。


    範世成和桂盛隻要都能做到往後餘生都安分守己,完全用不著特意討好她。


    眼巴巴送來了這些好東西,桑枝夏也不會額外給他們任何好處。


    桂盛失笑道:“桑東家誤會了。”


    “我們送這些東西來不為別的。”


    “洪災期間千難萬險都熬過來了,我們被送到滁州的家人也得到了很好的照拂,如此大恩無以為報,隻能尋些俗物出來略表心意,僅此而已。”


    在不觸及底線的情況下,桑枝夏其實從不難為人。


    不管是桂盛不成器的兒子,還是範世成的命根子,盡管到滁州時都懷揣著不安和忐忑,但最後非但沒人遭受想象中的折磨,還都過得很不錯。


    滁州所見風物與他們想象中的不同,期間各有長進,跟徐家這些個頂個出挑的人中龍鳳無法比,也勉強能看得過去的樣子了。


    桂盛說出的感謝,是發自內心的。


    範世成在人前習慣性地裝莽夫,摸著後腦勺嘿嘿笑道:“桑東家就別跟我們客氣了。”


    “我們兩家的家底子您是知道的,休說隻是這麽點兒瑣碎東西,就是再多出十倍幾十倍,那也沒什麽值得多提的,隻管收下就是。”


    “帶迴去若是家中長輩能不嫌棄,那我往後再留心尋些好的,得了空就給您送過去。”


    桑枝夏被範世成這一手毫不遮掩的露富逗得好笑,點頭示意畫扇等人把東西收下,代替家中眾人道謝後,臨上車前對著不遠處的薛柳使了個眼色。


    薛柳隔空點頭,有口型說了句東家保重。


    徐璈抱拳道別元才,走之前在那兩個侍衛的肩上輕輕一拍。


    寬大的帽簷下,遮住是兩雙紅彤彤的眼睛。


    等返迴嶺南王城的車馬走遠,一直沒怎麽做聲的林雲走上前低聲說:“明陽少爺,延佑少爺,咱們該迴去了。”


    小侍衛垂著腦袋把帽子摘下,戀戀地望著車馬遠去的方向。


    徐明陽悶著嗓子說:“我大哥肯定認出來了。”


    元才忍著笑心說這不是廢話麽?


    人都杵到眼跟前了,要是沒認出來那才是見鬼了。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就連桑枝夏和車上的徐嫣然都朝著這邊看了好幾眼,隻是大約顧及少年人可憐的麵子,都忍住了沒過來揭穿。


    桑延佑掩飾什麽似的,抬手揉了揉紅紅的眼睛,梗著脖子抓住徐明陽轉身就走:“走,別杵著了。”


    “迴去!”


    徐明陽不死心地撲騰胳膊腿:“你再讓我看一眼!”


    “我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跟大哥大嫂和家裏人全部分開,我……”


    咣!


    桑延佑抬手在徐明陽的後腦勺上糊了一下,沒好氣道:“隻有你是頭一次啊?”


    “可是我……”


    “不許可是了!”


    桑延佑咬牙道:“是咱們自己要求要留下的,也是咱們自己放出去的大話。”


    “姐姐和姐夫帶著嫣然姐姐迴去了,咱們就得自己當得起事兒!別跟個三歲丫頭似的抹眼淚!”


    “閉嘴!不許叨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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