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說:“聽著很有道理。”  而且講得很淺顯易懂,就連周圍的人也聽明白了。  婦人朝鄭馳樂道謝,算是結束了這次問診。  其他人覺得鄭馳樂靠譜,不由主動說了些情況來問鄭馳樂,鄭馳樂做慣了這種事,一一給予耐心的解答。  他講得簡單又透徹,不懂醫的人都能聽出個所以然來,所以沒一會兒他身邊就圍了不少人。  甚至有人問起最近由冬轉春了,該吃點什麽才好。  鄭馳樂笑著說:“要問該吃什麽的話,這學問就大了。要是想要最簡單的秘訣的話,那就是‘春吃甘,病不沾’。春天肝氣盛,容易心情不好,脾氣暴躁,那我們吃點什麽呢?甜的,一般人吃了甜的心情也會跟著甜,整個人都高興起來,這是其一。其二就是吃甘可以健脾,脾胃是主消化的,脾胃好,消化好,人的勁頭也足。春天也有不能多吃的,不能多吃酸的東西,酸是入肝的,本來肝氣就盛,你還多給它點酸,那不是火上加油嗎?所以省酸吃甘,就是最簡單的吃法了。”  鄭馳樂剛迴答完“吃什麽問題”,就被碰上疑難病例的那個實習生給拉了過去。  實習生已經瞧出來了,鄭馳樂的醫術很好,至少要比自己高!  他把老人的病情告訴了鄭馳樂。  鄭馳樂聽完後擺出了凝重的神情,走到老人麵前說:“可以讓我給你看看嗎?”  老人很配合:“沒問題,我瞧瞧你能說出什麽來。”說著他又開始癢了,使勁抓自己脖子。  鄭馳樂觀察著老人的動作,然後臉色擺得更沉凝:“你的情況不樂觀。”  老人說:“你說說,怎麽個不樂觀法?”  鄭馳樂說:“我先給你檢查檢查。”  老人點點頭。  鄭馳樂給老人翻了翻眼瞼,有檢查了老人兩耳、咽喉、頭頸各處,最後沉重地對老人說:“你要有心理準備,因為你這不是小病。”  老人急了:“那你倒是給我說說,我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鄭馳樂說:“癢隻是小事,問題在於其他症狀。”  老人說:“我怎麽沒感覺?”  鄭馳樂說:“如果生病後每個人都能有感覺,就不會有那麽多人到了癌症晚期才被人發現。”  老人臉色一變:“你是說我得了癌症?”  鄭馳樂語氣嚴肅:“癌症不一定,但……我先問你,你是不是偶爾有意識混亂、暈眩、耳鳴的症狀?”  老人臉色更加不好:“確實有。”  鄭馳樂說:“這些症狀往往會被誤以為是老年病,事實上在你這兒並不是!因為你的脈象有異常,而且你有視乳頭水腫視乳頭就是你眼睛裏那塊突出的肌肉,這往往又會被認為是視乳頭炎,但視乳頭炎的隆起一般不超過三個屈光度,很早就會造成視力障礙。但你的視力顯然還很好,所以你這是視乳頭水腫,顱內腫瘤的征兆之一。綜合種種症狀,你很可能長了顱內腫瘤。”  鄭馳樂說得有理有據,還拋出一個又一個的術語,聽得老人有些迷茫,但偏偏又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人氣急敗壞地站起來說:“放屁!這怎麽可能!我腦袋裏要是長了瘤子,我鐵定從火車上跳下去不活了,省得拖累兒女!”  鄭馳樂耐心地說:“您還是去找個醫院檢查檢查吧。”  老人說:“檢查什麽?不去!怎麽我都不去!”說著說著他突然老淚縱橫,“要是我接下來的日子隻能在醫院裏過,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鄭馳樂說:“您怎麽能說這樣的話呢?這多讓你的兒女傷心?”  聽到兒女兩個字,老人坐迴位置上,用手掩住臉默默地哭。剛剛鄭馳樂給人治病的時候他也注意過了,鄭馳樂確實是很厲害的醫生,被鄭馳樂那麽一診斷,他整個人都心灰意冷。他哭了一會兒,難過地說:“他們忙,他們忙正事忙不過來,跑醫院,去別的地方求醫,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去的,要是真的要住院挨刀子,甚至一病不起,要靠輸營養液續命,天天對著四麵白牆,我真的是不想活了。”  其他人聽著也有些唏噓。  尤其是歲數大的,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身子骨健康還好,能幫忙做點活兒,兒女不嫌棄,等老了,一身病痛,簡直就是拖兒累女。  久病床前無孝子,這不能怪自己兒女,畢竟兒女有自己的人生,不可能一直伺候在病床前。隻是一想到晚景淒涼,心裏哪能不難受!  鄭馳樂卻笑了:“老大爺,您還覺得身上癢嗎?”  老人一怔。  剛剛他一下子被“腦瘤”給嚇蒙了,身上的癢意突然間統統消失。  鄭馳樂說:“您這種情況,跟我們說的‘疑病症’很像,所謂的疑病症就是明明沒有病,卻覺得自己生病了,而且確確實實地感覺到了那種症狀,對證吃藥又治不好,病情反反複複地出現,心裏就更急。一急,又覺得自己的病變得更嚴重,於是更想找到治療的辦法。可本來就沒病,什麽藥能治好?隻會白白地耗散自己的體能。”  老人說:“你的意思是其實我什麽病都沒有?”  鄭馳樂說:“不,您確實有病,不過是精神方麵的疾病,也就是我們平時說的心病。剛剛您受了驚嚇,反倒把疑病症壓了下去,你感覺到的‘病征’也隨之消失。我說過,春天肝氣盛,容易心情不好,您本來就為這些事情鬱結在心,再碰上這樣的時節,所以就犯病了。現在您雖然好了,但這種情況也許會再次發生,除了用藥之外,您還應該把這些情況都告訴你的兒女,並且把你心裏擔憂的、害怕的、不願遭遇的東西,統統告知您的兒女,溝通是最好的良藥,你‘閉關鎖國’,自己在那裏悶頭瞎想,隻會把自己悶出病來。”  老人沉默良久,點點頭說:“謝謝你,小醫生,我迴去後會好好跟我兒子他們談談。他們忙,我不能再這樣給他們添亂。”  鄭馳樂說:“兒女愛父母應該像父母愛兒女一樣,天經地義,甚至接近於本能。您既然渴望得到他們的關心,就應該坦白地告訴他們,就算再忙他們也會抽出空來陪你吃吃飯、散個步。”  想到自己的兒女,老人臉上頓時有了光彩:“他們都是有出息的人,平時都有要緊事要做。”說到這兒他又忍不住歎息起來,“我想著他們忙,就不念叨他們迴家來了,沒想到這還能把自己弄出病來還是沒病裝病!”  鄭馳樂糾正:“您不是沒病裝病,而是確實受過風、有過輕微的症狀,然後疑病症開始出來搗鬼,您才會被迫到處求醫。這不是您自己能控製的,不能說是‘裝’。”  老人被他這麽一安慰,心裏好過多了。他問道:“小醫生你叫什麽名字?迴頭我要是再犯病了也可以找你。”  鄭馳樂繼續迴答老人的問題:“我叫鄭馳樂,您叫我小鄭就行了。您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給我留個電話,等我安頓下來我就把我的號碼告訴你,到時候有什麽事兒你也能找我。”  鄭馳樂會這麽主動是有原因的,因為他看得出在他麵前的其實是個相當寂寞的老人。  雖然隻有一麵之緣,鄭馳樂還是能從老人的眼淚裏麵感受到他對兒女的關心是多麽渴望。  這種渴望把老人折磨得痛苦不已,他開始覺得自己患上了某種疾病,但潛意識裏又覺得這種疾病不能太重,因為他不想真的拖累兒女。  老人在某次受風後發現自己身體有些發癢,正好又鬱結無比,於是慢慢地覺得這種癢痛的感覺正在日漸加深,並且越來越嚴重。  鄭馳樂能體會老人的想法。  幼年時兒女想獲得父母的關注、邁入老年後父母想獲得兒女的關注,這都是人性之中最本能的一麵,硬是要去壓抑它,隻會壓抑出病來。  鄭馳樂說:“或者沒什麽事兒但想找人說說話,也能打電話給我。不過我白天一般也有事,所以隻能晚上或者中午打給我。”  老人高高興興地把自己家裏的電話號碼寫給鄭馳樂,然後接著問:“小鄭醫生你這是準備去我們定海那邊嗎?要是小醫生你去我們定海那邊的話,就由我來招待你吧。”  鄭馳樂搖頭說:“我不會在定海多留,我是要去奉泰。”  老人想起實習生的介紹:“你也是去奉泰那邊實習的畢業生?今年六月才畢業?”  鄭馳樂說:“不是,我是去那邊赴任。”  老人訝異地看著他。  鄭馳樂說:“我這次是調到奉泰去的,職位不高,在基層做點小事情。”  老人說:“年輕人到基層去是好事,奉泰那邊條件雖然不好,但很能鍛煉人!等小鄭醫生你到地方後得給我打個電話,我那兩個兒子職位不高,但基層做事的經驗還是有的,你要想請教什麽問題的話我幫你去請教。”  鄭馳樂也不推辭:“那敢情好,謝謝您了!”  老人說:“我謝你還差不多!”  鄭馳樂說:“老大爺您休息一下吧,我繼續跟他們去做義診活動。”  老人點頭,目送他離開。  休息時間鄭馳樂再跟華東醫學院眾人聚首時,其他人看向他的目光就不太一樣了,好像多了幾分炙熱。  鄭馳樂笑著問:“怎麽了?”  為首的人說:“你就是那個鄭馳樂!”  鄭馳樂說:“我一開始就報上了名字。”  其他人迴想了一下,鄭馳樂確實早就報出了自己的名字,隻不過他們都對這名字印象不是太深,一時沒往那邊想。  這會兒已經知道鄭馳樂就是在延鬆那邊組織首都醫學院那批人義診的領路人,一個兩個都往鄭馳樂身邊圍攏,為首的人更是說:“接下來的組織工作就交給你了,鄭醫生。”  鄭馳樂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你們醫學院的人,怎麽能越俎代庖?”  有人忍不住問:“鄭醫生你這次去奉泰做什麽?做交流嗎?”  鄭馳樂搖搖頭:“我是去赴任的。”  有人想起來了:“鄭醫生好像是黨校畢業的,在延鬆那邊本來就是走仕途的,管醫療衛生這一塊。”  鄭馳樂說:“是這樣沒錯。”  其中有個人始終站在外圍,由頭到尾沒說半句話,聽到這裏終於開腔:“你為什麽要去走仕途?因為仕途比較風光嗎?當然,棄醫從政,說起來也許確實是好選擇。”  鄭馳樂第一次麵對這種質問,並且從對方的話裏聽出了不滿和質疑。這一點鄭馳樂當初也猶豫過,不過事實證明即使走上了仕途,他也並沒有放棄學醫。而且他走上仕途的初衷,也並不是想拋開醫術往上跑。  鄭馳樂說:“在我十六歲那年,我跟著師兄吳棄疾去支援永交災區。那時候永交的條件很不好,公路經常不通,信息閉塞,醫療條件也糟糕。在那種情況下遭遇洪水災難,我們能做的事情是很少的,作為一個醫生,我們不眠不休也不可能救迴所有傷者。但當時不僅僅是我一個醫生,當時有從淮昌過去的醫療隊、從華北過去的醫療隊、從歸化過去的醫療隊……這所有的醫療隊加起來,是一個非常龐大的隊伍,所有醫療隊齊心合力,一起幫永交熬過了那個難熬的難關。就是在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應該重新考慮未來要走的路。我覺得我不僅要學好醫術當一個好醫生,還要把能夠將每一份力量凝聚起來的方法學過來而我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走現在這條路。”  鄭馳樂這番話說得懇切又真誠,更重要的是他以往的作風也在印證著他的說法,因此沒有人在說什麽。  剛剛提問的那個人轉身往外走:“我繼續去義診。”  鄭馳樂注意到這人身材頎長,五官也長得周正,特別是眉宇之間藏著股英氣,偏偏他身上又有種從骨子裏透出的冷漠。  更重要的是,這人對他有敵意。  鄭馳樂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有人注意到了,頓時出來和稀泥:“焦海就是這種性格,鄭醫生你別在意。”  聽到“焦海”這名字,鄭馳樂就想起來了。  中醫世家焦家曆代都出名醫,焦海上一代是出了焦餘亮,這一代好像也出了個“小神醫”,名字正好就叫焦海來著。  大家年齡差不多,自己跟焦海有時候可能會被同行拿出來比較,這也許就是焦海對自己有敵意的原因了。  很少有人會喜歡常常被拿出來跟自己比長較短的家夥,鄭馳樂換位思考了一下,要是季春來整天把這個叫焦海的小子掛在嘴邊,動輒說“瞧瞧人家焦海”、“你看人家多有能耐”、“你好像比不過人家啊”,那自己肯定會恨死了焦海。  鄭馳樂馬上就理解了焦海的想法。  他對其他人善意地笑了笑:“我們也去繼續給人義診吧。”  有了義診這麽個活動在,他們的整個旅程都變得充實起來。  轉到第二趟車時華南省醫學院的人也加入了隊伍,並且很快就跟他們一起展開義診。  等轉了三趟車抵達奉泰省會,忙碌整個旅途的的每一個人下車後,看起來卻依然精神奕奕。  他們是受賀正秋的鼓動而來到奉泰,一出發就遇上了同行的鄭馳樂,一路上交流了不少有用的東西,每個人都對這次奉泰之行滿懷期待。  他們覺得是個非常好的開端,一定也會有非常好的結果。  鄭馳樂拿著簡單的行李走出月台,就看到接車那兒站著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人長得高,但很瘦,眉宇總是有著幾分無奈和愁悶,卻始終清正無比,昭示著他會永遠會守著自己的原則不動搖。  是葉沐英。  鄭馳樂知道葉沐英父親已經被葉家放棄,葉母又改嫁,說是孤家寡人也不為過。葉沐英雖然有心上人,但對方是同性,這意味著他們注定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葉沐英需要忍受的痛苦實在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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