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自己被冤枉了,可鄭馳樂還是得給吳棄疾喝一聲彩:幹得好!對這個扭擰的老頭子就是得用非常手段!  這個有可能是自己的“師兄”的吳棄疾行事果然跟季春來全然不同,要是季春來在這兒非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不可。  但鄭馳樂覺得這樣可痛快了,換了他他也會這麽辦!  鄭馳樂這麽想著,心情卻還是輕鬆不起來。他鄭重地向鄭存漢保證:“老頭子你就放心吧,我沒那個想法了,姐永遠是我姐,我永遠不會再嚷嚷著要相認。”  鄭存漢原本準備狠狠罵醒鄭馳樂,突然聽到他這樣保證反而愣住了。  他對上鄭馳樂的眼睛,突然發現這個外孫已經成長到可以堅強麵對一切,那個跟他對吼、那個躲在曬穀場痛哭、那個負氣般不再迴家的小小個的鄭馳樂,在不知不覺見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鄭重其事表明心跡的已然懂事的鄭馳樂。  鄭存漢早年扛過槍、差點就死在戰場上,中年喪了妻、女兒又遭變故,性格在別人看來陰沉又難以親近,如果有人知道了鄭馳樂是他的親外孫,肯定會唾罵他這個惡毒老頭兒的狠心。  可鄭存漢並沒有那麽狠心,他看著外孫想要親近他母親的天性被自己硬生生扼殺,心裏比誰都要難受。  所以在對視片刻後,鄭存漢做了一個以前從來沒有做過的舉動:他上前抱住了自己的親外孫。  這個外孫還在鄭彤肚子裏的時候他曾經想過要將這條生命早早地扼殺、這個外孫小的時候他從來不會給他半點好臉色更別提抱他,在鄭彤眼裏他是非常厭惡這個外孫的,厭惡到這個外孫但凡有半點任性就對他破口大罵,罵得要多惡毒就有多惡毒。  然而早逝的妻子隻給他留下鄭彤一個女兒,他身體不行,脾氣又差,不是一個盡責的父親,沒有及時擰轉鄭彤的叛逆,搞得少不經事的鄭彤不知自愛地未婚生子。直到知道那個人結婚以後這個女兒逐漸變得懂事起來,背著對外宣稱是她“弟弟”的鄭馳樂考上了大學、當上了乘風機械廠的骨幹,最後還成為了乘風的女廠長、認識了有意二婚的關振遠。  他唯一的女兒已經經曆了這麽多的磨難,怎麽能讓那些過往再來毀掉來之不易的幸福?  隻是他的外孫卻要遭罪……  鄭存漢摟住個頭早就慢慢拔高的鄭馳樂,哽咽著說:“好樣的!我就知道我們家樂樂比誰都要聰明!這樣對你好,對你……對你姐也好!”他控製不住地老淚縱橫。  鄭馳樂第一次看到鄭存漢的這一麵,整顆心都在發顫。  他不聰明,他一點都不聰明!  他要是真的看得透這一切的話,就不會毫不留戀地離家遠走,再也沒有迴頭看一眼。  鄭馳樂拚命忍著淚,淚水卻還是不斷地往下流。  “前世”從不向對方表露半點感情的一老一少都心酸難抑。  不過鄭馳樂並非十一歲的鄭馳樂,鄭存漢又是經曆了幾十年風雨的鄭存漢,所以他們的淚水爆發得快,收迴也很快。  鄭馳樂仗著自己年紀小,小臉蛋兒在鄭存漢的衣服上左蹭右蹭,眼淚鼻涕都抹得幹幹淨淨。  鄭存漢發現了他的意圖,罵道:“你這小崽子!才剛誇你兩句尾巴就翹了起來,你再擦下去這衣服就歸你洗了!”  鄭馳樂嬉皮笑臉地將兩腿一並,給鄭存漢敬了個軍禮:“沒問題,長官盡管吩咐!”  鄭存漢又好氣又好笑:“少貧嘴,去吃飯!”  一老一少來到客廳的時候,裏邊的氣氛有些沉凝。  鄭彤似乎又跟吳棄疾確認了什麽,臉上心事重重。  鄭馳樂搬著凳子直接插到鄭彤身邊:“姐你最愛吃三叔燒的魚!我給你夾!姐夫你喜歡吃什麽?嘿喲,後山產的萵筍要不要,瞧著正新鮮,大夏天可不好找!”他一拍腦袋,狗腿地挪到吳棄疾那邊,“吳先生最重要,要吃這個自家雞下的蛋嗎?跟時下那些人造蛋可不一樣,味道鮮美得很,口感倍兒棒!”  被他這麽一個個吆喝過去,鄭彤頓時哭笑不得:“別沒個正形的,坐好吃飯!”她下意識地朝鄭存漢看去,卻發現鄭存漢臉上居然帶著點兒笑意。  鄭彤有點詫異,要是換了以前鄭存漢肯定毫不留情地開罵,那時候樂樂的表情讓她看著就心疼,卻又不敢護著。到後來她都搶先把鄭存漢罵的話給搶了,不輕不重地斥上幾句,免得鄭存漢罵得太兇。  似乎是察覺了她的目光,鄭存漢居然破天荒地說:“自家人吃飯沒那麽多規矩,樂樂愛鬧就讓他鬧。”  鄭存漢這麽一開口,氣氛似乎一下子輕鬆起來。  吳棄疾去過的地方很多,眼界寬,關振遠又非常關心國內的變化,兩個人對著一桌家常小菜聊起來竟然非常投契。  鄭存漢的病灶在胃裏,食欲差,鄭馳樂就跑到他身邊給他夾菜,變著法子讓鄭存漢吃多點。  鄭彤看著鄭馳樂和鄭存漢相處融洽,轉開臉暗暗抹掉眼角的淚。  不管怎麽樣都好,他們一老一少能夠這麽處著就是件大好事。  飯桌上唯一被遺忘的是關靖澤。  他靜靜地夾了一口麵前的萵筍送進嘴裏,覺得它吃起來果然跟鄭馳樂說的那樣鮮爽。  從小到大他都能很好地照顧自己、從小到大他都能考出最好的成績、從小到大他都不需要任何人操心,他看著鄭馳樂傷心痛哭或者縱情歡笑,心裏總會好奇這些激烈的情緒到底是怎麽產生的因為他從來沒有經曆過。  關振遠總覺得對他有虧欠,但他打心裏認為自己父親是一個擁有大誌向的人,這種愧疚是完全沒必要的。  他兩世為人,從來都不覺得有誰對不起自己,也沒期望過誰給予自己多一點關愛,因為他並不需要。  隻是他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出現在他生命裏僅僅隻有那麽一年的鄭馳樂,居然常常出現在他的睡夢之中。  夢裏那個影子依稀是個笑容朗然的少年,他永遠站在明媚的陽光下,永遠肆無忌憚地和朋友結伴而行、有說有笑,他可以衝動地為每一個朋友出頭,也可以為了某個比賽耐心地泡在圖書館準備一個月。  那些年從夢中醒來以後關靖澤總是盯著自己的手腕看上一會兒,想著自己當時如果主動上前跟鄭馳樂說句話,也許就不會再夜夜夢迴。  意識到老天仁慈地把他送迴到他們相遇之前,關靖澤也曾想過去找鄭馳樂,但他發現自己始終刻意地壓抑著心裏那份念想,從來沒去了解過鄭馳樂的過往他連這時候的鄭馳樂在哪裏都不知道。  關靖澤是個很有耐性的人,他很快就說服自己靜心等待著還有一年才會到來的“重逢”。  沒想到鄭馳樂也迴來了,而且提前出現在他麵前。  可惜的是,他好像窺見了陽光的背麵。  並不那麽光彩耀目的背麵。    第19章 迷惑    一頓飯本來吃得還算平順,可吃到一半鄭老三卻行色匆匆地走了進來:“二哥,出事兒了。”  鄭存漢沉聲說:“什麽事?”  鄭老三說:“有幾個人抬著個傷患過來,說是省報的記者,叫我們村的醫生過去呢!”  吳棄疾和關振遠麵麵相覷,而後異口同聲地說:“我過去看看!”  鄭老三說:“那正好,你們一個是醫生,一個是政府的,都給處理處理,別讓他們再搞出事來!”  鄭存漢敏銳地抓住了鄭老三話裏透露出的信息:“再搞出事來?他們以前弄出過什麽事兒?”  鄭老三一頓,說道:“二哥你身體不好,前兩次我都沒跟你說。其實還不是這些家夥不怕死,整天跑去東邊搞事。照我說,要說那邊沒鬼是不可能的,可他們沒看見嗎?我們這一片發下來的除草劑都是那邊生產的,而且不管需不需要都是分攤到戶,想要繼續種地就得買,多愁人啊……”  鄭存漢聽不下去了:“夠了,別說了!”  這哪是說給他聽啊,分明是說給關振遠聽,想借關振遠這把槍試一試。  鄭存漢一向不允許家裏人去占關家的光,有些事不能開頭,一開頭就會接二連三地來。他自私,不想讓鄭彤家裏人的需求為難,要是族裏那個後輩想吃公家飯,行,自己考,有能耐考進去、有能耐把事情做好的,沒人來求他都會跟鄭彤打招唿,畢竟人活在世上這人情往來是必不可少的。可要是利用關家的勢力和資源,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  鄭老三見鄭存漢虎起了臉,登時不再說話。  關振遠見鄭老三噤聲,忍不住看向鄭存漢。  鄭存漢說:“這裏麵水深,振遠你別管,坐下陪我老兒吃完這頓飯。”  鄭存漢本來就在東邊住了許多年,哪會不清楚那邊盤枝錯節的複雜關係。那也是有通天關係的,關振遠才剛坐上書記的位置,下邊還傳著他是靠家裏才能上位的留言呢,他這時候要是一頭紮進這堆麻煩裏,隻會落下個愣頭青的名頭。  鄭彤也聽出了其中的厲害,但她了解關振遠的性格,所以開腔勸說:“爸,插手不插手是一迴事,了解不了解又是另一迴事,不管怎麽樣,多知道一點東西總是好的。”  沒想到關振遠卻一笑:“阿彤,別說了,我們陪爸吃飯。”他看了吳棄疾一眼,“麻煩吳先生去看一看。”  關靖澤眉頭一跳,算是瞧出來了:吳棄疾有意和關家交好,關振遠也有意接受吳棄疾的善意。  在前世吳棄疾因為種種原因和關家往來不深,而且吳棄疾第二年就去了首都,一躍成為名動一時的高官“禦醫”,兩邊倒是沒多大的關係了。  這一世因為吳棄疾以鄭馳樂為切入口,借乘風機械廠的事打動了鄭彤,繼而一步步拉近了與關家的距離。  關靖澤感歎世事奇妙之餘,對於吳棄疾的加入也是相當樂見其成的。吳棄疾醫術高明,那一手“相人”本領更是一絕,更妙的是他為人圓滑,精於算計,正好可以彌補他父親現在還不怎麽成熟的政治手腕。  關靖澤對鄭馳樂說:“我們也去看看!”  鄭馳樂聽到“東邊”、“記者”、“水深”這幾個詞以後就想起關靖澤提示的事,看來並不是沒有人察覺汙染的情況,而是查處的阻力太大,那些企業才會逍遙到許多年後才落馬。  他正愁著沒機會出去瞅瞅呢,關靖澤的提議正對他胃口!  鄭馳樂這會兒特別喜歡關靖澤的“好奇心”,因而主動拉著關靖澤的手往外跑,中氣十足地說:“走!”  關靖澤聽著他爽朗的聲音,把他的心思摸透了七八分,有點兒想笑,向來跟個小老頭兒一樣嚴肅的眉眼都舒展開了。  鄭馳樂當然沒注意到“關靖澤的笑容”差一點就在他背後出現,他跟著鄭老三、吳棄疾往主屋那邊走。  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傷者,鄭馳樂就想起了那張臉的主人是誰。這人叫張世明,是個神奇的人物,早些年他是首都出了名的紈絝子弟,直到家業敗光了才幡然悔悟,悄無聲息地投身新聞行業。他倒是個能吃苦的,一步一步從底層往上走,幾年之後就入了省報當記者,做過幾個有名的專題。  得益於早年那短暫卻輝煌的“霸王生涯”,張世明在這一行嶄露頭角以後就表現得相當霸氣。都說軟怕硬、硬怕橫,橫怕不要命,張世明就是出了名的“不要命”,什麽猛料都敢寫、什麽黑幕都敢揭。  後來碰上“撥亂反正”,張家平反了,張世明被邀迴京,他卻甩人家一句:“你被驢踢了以後還會湊上去被它踢第二次嗎?會?看來你被驢踢的是腦袋,現在都不好使了。”  這家夥的嘴巴毒得要命,鄭馳樂當初聽說他的事跡後差點沒引為知己。  當然,因為他那張不饒人的嘴巴和那支什麽都敢寫的筆杆子,這家夥還有個綽號叫“鬼見愁”,後來因為得罪了人還被關了幾天還是首都某位念舊的大佬把他從監獄裏撈出來的。  鄭馳樂對這個人挺有好感的。  吳棄疾顯然也很關注首都的事,瞧見張世明的臉後就把人認出來了。他走過去檢查了張世明的傷勢,招唿鄭馳樂:“過來搭把手!這家夥不僅骨折了,還有幾個比較深的傷口,得盡快處理一下。”  鄭馳樂這些天都習慣吳棄疾的差遣了,立刻應聲:“好!”  兩個人圍著張世明忙活起來。  關靖澤注意到送張世明過來的同伴一臉焦急,想了想,走過去跟他們搭訕起來。  他看起來才十一二歲,兩個同行的記者沒有半點戒心,三兩下就被關靖澤套光了話。  原來張世明是以省報的名義去東邊做調查,第一次還好,他很輕鬆就拿到了許多人口述的新聞料;第二次他再去,卻發現不僅問不出任何東西,就連第一次采訪的那些人也推翻了自己前麵說過的話,直說附近根本沒有汙染問題,天忒藍啊水忒清,空氣忒新鮮,到處都是一片欣欣向榮的和諧景象。  張世明氣得差點吐血,第三次調查就直接殺到了別人的廠子裏,沒想到人家也是“霸王”,直接把他打了一頓,扔出大門。  關靖澤比鄭馳樂更了解這位“張叔”,別看張家已經沒什麽人了,可他家的茶還沒涼透!那些受過張家恩惠的、虧欠過張家的、覺得對不住張家的,那個不願意明裏暗裏地護著張世明?人越老就越念舊,在首都好幾位老爺子心裏張世明都跟他們親孫子差不多。  “前世”張世明揭出了華中省的一整片大毒瘤,恐怕也讓那幾位很頭疼吧?  關靖澤知道自己現在還做不了什麽,所以他格外留意周圍發生的每一件事鄭馳樂和吳棄疾帶來的變化已經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先知先覺”恐怕不會有多大用處,在某些關鍵時刻要是選擇不當,說不定連“前世”那個高度都達不到。  想到自己即將麵臨的挑戰,關靖澤覺得自己的心跳變得分外鮮明。  關振遠在他邁入仕途時曾經送給他一句話:“本心不改,萬事皆通。”  他一直奉為座右銘。  這時吳棄疾已經把張世明弄醒,張世明發現自己光裸著上身也不覺得丟人,等感覺到清晰的疼痛以後才倒吸了一口冷氣,直罵道:“那群王八蛋!”等看清吳棄疾的衣著打扮後他微訝,“你不是這兒的人吧?”  吳棄疾據實以告:“我來這邊出診。”  張世明意識到自己的傷口是吳棄疾幫忙處理的,立刻感激地說:“謝了,我身上的東西都被那群王八蛋給扣了,等迴了淮昌我再給你藥錢。要是你有空的話,我請你喝酒,什麽酒都成!”  吳棄疾笑了起來,這家夥果然跟傳聞中一樣是個爽快人,待人處事都直來直往。他說道:“好,我迴淮昌後就去找你要酒喝,到時你可別賴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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