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玄老頭深深的看著菩葉,半響,才道,“那小子我看上了,入我一門必無親緣情緣,小子,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菩葉悠然道,“小僧已是出家人。” 虛玄老頭一愣,慢慢的笑了,這笑容帶著辛辣和狠厲,“小子,你這心性,我喜歡。” “母親陽壽不多,至於大哥……不記得就好。” 虛玄老頭扯扯嘴角,“你這是在支使老夫嗎?” 菩葉聞言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他眨眨眼,“哪有,虛玄前輩法力高深見多識廣,手段自然非是我等小輩能揣測的,菩葉幼年離家,本以為此生再無緣得見親人一麵,哪知陰差陽錯,竟又見到了,母親年邁,大哥愚鈍,小弟幼齡,菩葉身為人子,自要盡一份力,但求問心無愧罷了。” 他的語調柔和輕快,仿佛在說一些愉快的小事一般,嘴角微微上挑,神情悠然,如林下之風,淡雅出塵,虛玄冷眼看著菩葉,表情微哂,心下卻著實感慨起來。 法淨這家夥縱橫蒼淼界,從最開始的攪屎棍變成了叱吒風雲,跺一跺腳都能讓蒼淼界所有人顫三顫的頂尖大能,雖然樹敵眾多,可也有更多的人願意結交,並和他成為朋友。 法淨此人重承諾輕生死,為人豪邁熱情,敢作敢當,外粗內細,隻有一點不好,就是脾氣略微火爆,可沒想到他收的這倆徒弟,卻都是細膩謹慎之人。 看看,眼前這小子多會說話啊,先捧了他一把,又開始裝可憐,最後點明自己的真實目的,說了這麽多,隻求自己問心無愧! 哈!多麽有意思啊!這小子分明是害怕自己將來留下心魔,才會想辦法照顧家人,至於所謂的血緣之情……虛玄自認他沒白活千年時光,根本沒在這小子的眼中看到分毫。 想到這裏,虛玄突然懶得再打理菩葉了,他冷漠的道,“兩年,兩年後我會去找他的。” 菩葉心下陡然一鬆,麵上卻不動聲色,依舊笑的很假,他微微蹙眉,“兩年?會不會有點晚?” 小孩子修煉從四歲開始一直到七歲之間,是最好的練氣時間,他就是從四歲開始修煉三藏經,到現在隻用了區區十年就進階到了築基期,蘇末兒已經四歲多了,兩年後估計就六七歲了,到那時再開始修煉,若是錯過了最佳時間,對蘇末兒來說,就是一輩子的悔恨。 卻不想虛玄聽後心中更怒,好啊,這小子居然連兩年都懶得贍養了? 他陰沉著臉,媽蛋,老子看上的徒弟,你居然敢嫌棄?! 虛玄老頭怒的一拍桌子,“晚?那好啊!老子現在就帶走!!!!” 隨即他陡然化為一道冷風,瞬間消失。 菩葉一呆,連忙跑出去,悄然潛入雜貨鋪,正看到床上酣睡的蘇末兒被那一道黑色的幽光帶走。 床上老婦人依舊沉眠,菩葉沒有追上去,他靜靜的站了一會,抿唇,指尖點上老婦人的眉心,將老婦人關於蘇末的記憶封印了。 同時他又封印了何大的記憶,然後私下檢查了一番,將小孩子用的東西全都收起來,做出從沒有蘇末此人的跡象,才迴到了隔壁的石棚。 慧善和慧遠看著麵沉如水的菩葉,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沒開口,菩葉坐在角落裏,閉目調息,心中思緒卻不斷翻湧著。 他並非何末本人,是以對這母子沒什麽感覺,他占據了這個身體,自然會讓這母子生活無憂,隻是這對母子的事情卻讓他無意識想起了曾經的父母來。 他的父親是個經商之人,無意中邂逅母親,母親是港島的名門淑女,卻對父親一見鍾情,才子佳人相遇,然後一生攜手創造自己的產業,聽上去異常美好。 直到他母親車禍去世,父親在母親的靈堂前,帶來了一個大他三歲的男孩。 “這是你哥哥。” 一瞬間,夢碎了。 第二日一早,因菩葉施法,老婦人和何大都沒想起蘇末,就直接收拾東西,和慧遠離開了。 菩葉還需要參加這次的七派大會,實在走不開,隻能委托慧遠將他們送到無因寺附近村落居住,老婦人握著菩葉的手,眼睛就沒從他身上離開過,離開時,老婦人喃喃的道,“對不起,末兒。” 她那渾濁的眼眸此刻異常清亮,“求你,原諒娘吧。” 菩葉微微愣住,隨即化為一個燦爛的笑容。 “末兒原諒您。” 他替那個已經離開的孩子,原諒她。 阿彌陀佛,何末兒,願汝平安輪迴,勿念前塵。 送走了老婦人和何大,菩葉就和慧善化為兩道金光,從天上快速離開。 殊不知,虛玄正帶著蘇末站在村子的角落裏,從頭到尾看著他們。 “嗬嗬,看到了嗎?那小和尚真是好手段,騙的你娘和你哥哥直接拋棄了你哦!” 蘇末像被遺棄的小獸,眼中滿是淚水,“不會的,娘不會拋棄末兒的!!” 虛玄笑的不懷好意,“可為什麽你娘和你大哥根本提都不提你呢?我將你從家裏帶出來,可他們卻絲毫不擔心,你覺得是為什麽呢?” 蘇末仰著小臉,滿臉茫然,是啊,為什麽娘不問問末兒去哪了?為什麽大哥會忘記末兒?他們真的,真的不要末兒了嗎? “想知道答案嗎?想找到那和尚,質問他為什麽嗎?”虛玄像個老狐狸一樣,“小子,跟著老夫我好好修煉,來日你定可以將那禿驢揍的滿地找牙,就能弄明白為什麽你娘和你哥哥拋棄你了!!” 蘇末握緊了拳頭,胡亂抹了眼淚,一把抓住虛玄的袖子,眼神堅毅。 虛玄滿意的點點頭。 下一秒,蘇末就開口了,“那我做您的徒弟,您能不能帶我去找我娘,我想現在親口問。” “……”虛玄卡了一下,然後做生氣狀,“哼!自己的事自己問!!” 蘇末抽迴了手,吧嗒吧嗒的朝著慧遠等人離開的方向跑去,“哦,那我去自己問!” 帶著身體老邁的婦人和何大,慧遠難得沒禦劍,而是雇了輛馬車。 真要讓蘇末追上去,估計半個時辰後就攆上了!! 虛玄僵硬的看著小跑出去的徒弟,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一跺腳,惱羞成怒的衝上去,拎著蘇末,直接化為一道黑光,消失在天邊。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老子有事!” “我自己問,你不用管我!!” “放屁!想下去?哈哈,打贏我再說吧!” “嚶嚶嚶嚶嚶放我下去!大壞人壞人壞人!!!” 飛在半空中的菩葉突然耳朵動了動,“是不是有誰在哭?” 慧善凝神細聽,“不會吧,誰會在半空中嗷嚎大哭啊!” 聽了一會沒發現什麽異常,慧善就催促道,“師叔祖,我們還是快點走吧,這個時刻,估計七派大會已經開始了!!” “我又不是元嬰期,還沒這實力坐在簡一台上。”菩葉聳肩道,“山峰上的流觴曲水應可隨意入場,不過晚一會而已,不會有事的。” “縱然如此,我們也還是快一些吧。” 於是下一刻兩人加快了速度,消失在了天際。 簡一台是一個二十餘平方米的台子,台子上橫七豎八擺的擺放著貴妃椅、軟榻和幾個蒲團,旁邊還放著小茶幾,上麵放了眾多鮮果瓊釀,簡一台上四周放著香爐,頭頂是一個六角形的透明華蓋,這華蓋軟軟的,好像水團一般,風拂過,還會蕩起絲絲漣漪。 華蓋下,絲絲水珠卷成簾,將整個簡一台籠罩住,從外麵看就好像被朦朧的霧氣包裹,雲霧繚繞,看不清台上的樣子,而從簡一台往外看,山峰秀美,林海濤濤,清晰可見。 此刻簡一台上正坐著幾個人,他們坐的比較散,呈半圓形,或盤膝而坐,或斜倚橫欄,神態各異。 坐在最遠角落裏的正是菩匪,大和尚難得穿上宗門派發的高階服侍,一身薑黃色緇衣,穿著紅色袈裟,掛著佛珠,勉強放著紫金缽,他慣用的金色小杵橫在膝頭,他雙手合十,耷拉著腦袋,一派寶相端莊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悟法,但實際上他在打瞌睡。 坐在他旁邊的是個老頭,這老頭臉上全是皺紋,半白的頭發盤在腦袋上,挽成一個道士髻,用一根小木頭插著,頜下胡須三尺長,身穿藍黑色道袍,道袍皺皺巴巴,袍角破破爛爛,全是泥土和草屑,腰後別著浮塵,半禿的浮塵上全是紫黑紫黑沉血,散發著詭異的氣味。 這老頭是菩匪的好友,更是藥王閣的掌門,號首烏道人,修為元嬰中期,他努力的挺著胸,似乎在認真的聆聽下麵這位金丹期弟子的控訴,但實際上他和菩匪一個德性他也在打瞌睡。 菩匪的另一邊坐著一位女子,女子氣質溫婉柔和,麵容秀麗,她微微的笑著,三分深,三分錢,不多不少,可仔細看去,那精致的麵容上竟什麽表情也沒有。 她挽著普通的雲髻,插了根碧玉長簪,穿著石青色短衫,襯月牙白嵌金色流蘇長袖,下身穿著絳紅色長裙,腰細月牙白繡金菊腰帶,隻是簡簡單單的斜倚在欄杆邊,就自有一番嫵媚。 這位正是嫵雲穀的穀主洛婉儀,號洛雲真人,不過一般人都稱唿她為洛穀主。 坐在洛穀主身邊的是青鵠真人,青鵠真人盤膝坐在軟榻上,他閉著眼,雙手攏在袖子裏,一言不發。 在青鵠真人旁邊的卻是天門派掌門,弦心真人。 弦心真人穿著一件天青色長袍,並未盤膝,而是半躺在貴妃椅上,下半身蓋著薄紗,他一手撐頭,一手執扇,微微垂目,鴉羽般的長發傾瀉下來,撲在明黃色的薄紗上,看不清麵容,隻能窺見他那嘴角上的弧度,似笑非笑,隻是看著,就無端冷顫。 弦心真人一旁正站著一位穿著黑色長袍的男子,這男子頭戴明玉冠,麵容方正,表情嚴肅,正在和眼前半跪著的金丹弟子一問一答。 這男子是雲華派掌門重晟真人,重晟真人之前還摸不著頭腦,閉關十餘年,還沒出關,就被弟子告知本來和雲華派結為同盟的幻海閣要被滅了,直到簡一台後才得知這竟然是弦心真人的手臂,驚怒之極也不僅心下疑惑。 這弦心真人,在搞什麽鬼? 難道真是為了忘情海的資源? 他不信。 本來幻海閣閣主也應當出席此次會議,可來之前幻海閣閣主被弦心真人暗算,現在還昏迷不醒,在雲華派的禁地裏躺著,重晟真人無法,隻得帶了一個幻海閣的金丹弟子過來,當著其他幾派掌門的麵,親自過問。 不過……隨著他問話的時間越來越長,他的心也在不斷的往下沉。 隻因為……這其他幾個人,真的有在聽他說話嗎= =? 第51章 慧極必傷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修仙界亦不例外。 弦心真人劍指忘情海,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這裏麵有貓膩,區別隻在於弦心真人此舉是否對本門利益有妨礙。 按理說無因寺地處西漠,位於東部海域忘情海的局勢變革和無因寺沒有絲毫關係,菩匪隻需隔岸觀火事不關己就行了,偏生菩匪並非容易安撫的人。 損人不利己,說的就是他。 是以在那幻海閣金丹期弟子哭訴完,雲華派掌門重晟真人開口要為幻海閣做主時,他睜開了眼,不再裝睡,那雙銅鈴一般的大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縱然不開口,這種極具侵略性的目光也讓重晟真人看了他好幾眼。 菩匪一開始搗亂,坐在旁邊的首烏真人也豎起了腦袋,眼珠子亂轉,不知在想什麽。 重晟真人看著一直默不作聲的幾人,眉頭微皺,隨即又舒展開來。 “我蒼淼界發展至今,大門大派傳承不易,幻海閣作為流傳於今的七大派之一,自有資格同我等一起論道說法。”重晟真人目光灼灼的看著一直低著頭的弦心真人,“不知其他幾位意下如何?” 菩匪微微一哂,首烏真人露出個譏笑,洛穀主的表情依舊不變,笑容溫婉,弦心真人緩緩的搖著扇子,不動聲色,倒是青鵠真人開口了。 “大門大派的確傳承不易,萬餘年前雲冥派為東海一霸,哪知萬餘年後雲冥派宗門竟成煉氣弟子的試煉場所,世事變幻,白雲蒼狗,誰都說不準。” 他的語調平淡,可說出的話卻讓所有人都一愣。 青鵠真人的意思很簡單,什麽大宗大派,在時間的長河中都是一個渣,現在是大派,可不代表以後,所以重晟真人拿宗門來說事,根本是扯淡! 弦心真人猛地抬頭,緊緊的盯著青鵠,原本唇角微冷的弧度也變得柔和起來。 青鵠真人的愛女被弦心真人算計,差點喪命於忘情海,這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哪想到此刻重晟真人發難,開口結尾的竟是青鵠真人。 重晟真人點頭,“不錯,正因為如此,我等更應該互相守望,共同努力,戮力同心才是。” “幻海閣閣主也是一方大能,雖然這次忘情海大亂,卻也不能抹殺這些年閣主的努力。”洛穀主柔和的道, “以仲陽真人的實力、威望、經驗,自可開山立派,傳下道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