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拋下了你。” 低沉的聲音忽然在呆滯的他耳邊響起。 “不是……” 他下意識想要去反駁。 “她把你一個丟在這個世上,她逃走了,卻讓你獨自麵對殘酷的未來。” “不是這樣!” 他失聲大吼,聲嘶力竭。 可是他竭力的反駁看起來更像是在掩飾內心的動搖。 “不是這樣……她是為了保護我……為了讓我活下去,所以才——” “她解脫了,所有的痛苦都承擔在了你的身上。” “不是……” 小小的孩子搖著頭,淚水從他眼中湧出來。 他不願意去承認。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 那個聲音挖出他心底最陰暗的地方,他深藏著的怨恨。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心底隱隱約約地忍不住那麽去想。 他被他的親人拋下,他被迫一個人在世間掙紮著,承受所有的苦難。 為什麽是他? 他想。 為什麽偏偏是他要去承受那些折磨? “卡納爾的王子啊。” 低沉的聲音繼續在他的身前響起。 他站在原地,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怔怔地看著前方。 高高的祭台之上,身披黑青色長袍的祭司站在石階上,從容而立。 他俯視著他,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 就像是神靈俯視著渺小的眾生,殘酷而又無情。 他說:“卡納爾的滅亡早已注定。” “早已……注定嗎……” 如果一切早已注定。 那他迄今為止的掙紮又算什麽? 孩子呆呆地站著,目光一點點沉寂下去。 “那是它的命運,也是你的命運。” ……被旗杆高高挑起的父王的頭顱…… ……被銀槍貫穿了胸口不甘地倒下去的王兄…… 雪白的高塔之下,粉身碎骨的王姐…… ……顛沛流離……最終還是被出賣,被無數的加斯達德人包圍住的自己…… 還有,他所遭受的那種殘酷的事情…… 那一幕幕仿佛又再一次在他的眼前上演。 那是命運。 有人這麽告訴他。 卡納爾的命運,他的命運,所有人的命運都早已注定。 黑袍祭司輕緩低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迴蕩。 “命運永遠都不會改變。” 所以,他所有的掙紮都是徒勞。 他所謂的堅持不過是眾神眼中的歡愉和笑話。 孩子失神地站著。 四周的燈火明亮到了極致,可是他的眼底卻看不到一點微光,萬念俱滅,隻剩下一片黑暗。 ……他妄圖反抗命運,所以才遭受到了這樣的懲罰…… 恍惚中,他似乎又迴到了從前。 在那座白色的高塔上,他站著,風從他的身邊唿嘯而過。 他的王姐就在他的身邊,牽著他的手,對他露出溫柔的笑容。 然後,縱身一躍。 王姐牽著他的手,帶著他一起,從高塔之上一躍而下。 天命如此。 無可反抗。 他注定要和他的家人,和他的王國一起,走向滅亡。 ………… …………………… 明亮的燈光照亮了整個前殿,也照亮了赫伊莫斯的臉。 定定地注視著高台之上的長袍祭司,他的眼底浮現出毫不掩飾的殺意。 握緊手中的利劍,他邁開大步徑直向前走去。 三步並作兩步,他快步登上石階,衝到長袍祭司的跟前。 一劍斬下,毫不猶豫。 劍刃輕而易舉地劈開了長袍祭司的身軀,將其整個人砍斷成了兩截。 鮮血噴濺到赫伊莫斯的臉上,落入他的眼底。 那股灼熱刺得他的眼睛隱隱作痛,讓他下意識閉上眼。 當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原本明亮的環境忽然昏暗了起來。 眼前的一切都變了模樣。 他的人站在了大地之上,血一般的月光落在四周。 他的腳下,數不清的屍首躺在這個沐浴著血紅月光的露天祭壇中。 他手中的匕首向下滴著血。 他還很小。 幼小的孩子站在祭壇的正中央,以他為中心的雕紋黑青色石板無限地延伸出去,成千上百的死去的屍首以他為中心向著四麵八方無限地延伸出去,看不到盡頭。 他孤零零地站在屍山血海之中,茫然看著眼前的一切,看著自己滿是鮮血的手。 他殺了那麽多的人。 他的手中染了那麽多人的血。 恍惚了一下,一身黑色長袍的祭司忽然出現在他的麵前。 “你是被萬物之神選中的人,來,獻上你的生命和靈魂。” 那低低的聲音異常的蠱惑人心。 他向他伸出手。 “來吧……和偉大的神融為一體。” 他向前走了一步。 在黑袍祭司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的時候,他麵無表情地將手中的匕首用力刺進對方的身體—— 忽然之間天旋地轉,眼前的這一幕崩塌開來。 再一轉眼,他已經身在王宮之中。 忽然聽到鏗的一聲,他下意識抬起頭,看到一隻利箭重重地撞上立柱上的火盤。 銅盆從高空中翻落,猝不及防之中,燃燒的火炭掉落在他的身上。 轟的一下,火焰猛烈地燃起,火舌沿著覆蓋在他身上的漆黑色液體迅速燃遍了他半個身體。 烈火熊熊燃燒著,將他整個人吞噬其中。 赤紅的火焰活生生地灼燒著他的皮膚、他的血肉,幾乎將他的骨髓都要燒幹—— 他痛得發瘋,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體被燒爛。 他看見了鏡中自己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他用這具他自己都覺得醜陋得不成人形的半截身體坐在那巨大而冰冷的王座之上,俯視著戰戰兢兢向他跪拜著的眾人。 他活著,卻如同死了一般。 …… “那就是你的命運。” 熟悉的沙啞聲音再一次在耳邊響起,讓赫伊莫斯猛地驚醒過來。 他不知何時已經單膝跪在了地上,雙手抓緊劍柄,憑借著長劍支撐住身體。 他劇烈地喘息著,額頭已是冷汗淋淋。 被火焰活生生灼燒時身體的劇痛、還有以殘缺之身苟活下去的錐心之痛仿佛還殘留在他的身體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