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明亮的金發已經盡數被鮮血染紅,噴到他臉上的血液順著他的側頰流下來,他的臉色在這一刻陰沉得厲害,目光滿是可怖的煞氣,再也看不出一點那被稱之為太陽的騎士的陽光之處。 托澤斯的城牆上,慘烈的戰爭還在繼續。 它就像是一台貪婪的絞肉機,無止盡地吞噬著所有人的性命和血肉。 參與這場戰爭的所有人都已經徹底陷入了瘋狂。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這就是戰場的寫照。 或許是因為不忍目睹這個被血肉鋪滿的戰場,太陽不知何時隱入雲層,隱蔽了自己的身影,天色暗了下來。 不久之後,那細雨就又稀稀落落地下了起來。 城牆上幹枯的血痕被衝刷了下去,那血混合著雨水流到地麵上,匯聚成一灘灘的黑紅色水灘,浸泡著屍體。 在窸窸窣窣的雨聲中,第三天的夜幕降臨了。 久攻不下的海盜們不得已,在號角聲中緩緩退去。 將身前最後一名海盜殺死,凱霍斯轉迴頭來。 伽爾蘭仍舊站在那裏,站立在城牆之上,站立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哪怕是在夜幕中,他濡濕的金發也映著燈火,閃耀著明亮的光芒。 他隻是站在那裏,就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的身上。 隻要王子還站在城牆上,他們就不會後退半步! 所有人都在心底如此發誓道。 他們隻能遠遠地看著王子那站得筆挺的身影,還有明亮的金發。 隻有站在伽爾蘭身邊的獨眼騎士,才能清楚地看到少年蒼白的臉,還有幾乎已經看不到一點血色的唇。 那唇上還有著被咬破的傷痕,那是竭力站立在這個戰場上的少年自己咬破的傷痕。 將心底某種湧動的情緒強壓下去,凱霍斯深吸一口氣,他什麽都沒說,隻是做出了一種禮節樣式的動作。 他微微躬身,將手伸到了伽爾蘭的身前。 唇色乍白的少年抬眼看他一眼,然後,抬起手,將手放在凱霍斯的手掌上。 獨眼騎士就保持著這種‘虛扶’著他的王子的禮節動作,陪同王子一同向前走去,緩緩地走下了城牆。 他抬著的那隻右手穩穩地橫在半空中,一動不動,就像是手上沒有承受一丁點力量一般。 ……‘虛扶’。 是的,看似如此。 但是隻有兩位當事人才知道,伽爾蘭的手壓在凱霍斯手上,幾乎是將大半個身體的力量撐在那隻手上,才能若無其事地、不動聲色地在眾人的注視下走下城牆。 ………… 一迴到執政府的房間裏,房門剛一關緊,凱霍斯立刻一伸手將伽爾蘭橫抱起來。 血跡斑斑的披風被扯下來丟到地上。 被凱霍斯三步並作一步抱上床的伽爾蘭趴在床上,他的後背上,衣服已經被浸透成血紅的一片。 嗤啦。 血紅色的衣服被撕開,少年蒼白的背部上紮著一根斷箭。 箭尖沒入接近肩胛骨的地方。 凱霍斯目光凝重地看著那隻斷箭,用手指在箭尖附近輕輕按了按,他指尖下蒼白的背立刻緊跟著顫抖了一下。 箭尖都帶有撕裂效果,一旦強行拔出來,背部會撕裂開一個大血口,血液立刻就會如泉噴而出,會讓人暫時失去行動力。若是不及時止血,更會讓人因失血過多而亡。 這也是為什麽伽爾蘭當時隻是折斷了箭杆,沒有將其拔出來的緣故。 凱霍斯拔出腰間今天還不曾用過的貼身匕首,將刀刃在燭火上烤了好一會兒。 然後,他俯身,一手按在伽爾蘭後背上,一手拿著匕首,用劍尖一點點將箭尖那一處的皮肉切割開。 箭支紮入皮肉太久,那附近已經有些皮肉都結痂了,將箭支都融在了其中。 必須將那結痂的肌膚重新挑開。 當鋒利的劍尖一點點割開肌膚、切開血肉之時,伽爾蘭那被凱霍斯用力按住的蒼白的後背在不斷地顫抖。 他的手指死死地攥緊了床被,用力地指關節都泛白的地步。 凱霍斯放下匕首,他說:“王子,找個東西咬緊。” 伽爾蘭深吸一口氣,張口用力地咬住了枕頭。 凱霍斯仍然一手按在他背上,一手握住了斷箭。 然後,用力一拔—— “!!!” 金色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起來。 斷箭被硬生生從血肉中拔出,菱形的箭尖陡然撕裂了肌膚,從傷口噴出的鮮血飛濺到凱霍斯的側頰上,更是一連串地灑落在少年繃緊到極致的後背上。 繃緊的肩讓他後背上的蝴蝶骨深深地凸顯出來,仿佛蝴蝶被折斷的翅膀。 那背上點點濺落的鮮血的殷紅,越發襯得少年後背上的肌膚慘白得近乎半透明一般,看一眼就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凱霍斯手不停,飛快地在傷口敷上止血的藥,然後用繃帶緊緊地包紮住。 等他做完這一切,他抬頭一看,這才發現伽爾蘭一直毫無動靜,原來竟是在拔箭的時候昏死了過去。 寂靜的夜裏,房間裏靜悄悄的,隻能聽見輕微的唿吸的聲音。 少年俯身趴在床上,長長的金發在雪白的床被上鋪開。 他纖細的後頸上滲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 那半張臉深深陷入柔軟的枕頭裏,露出的半張蒼白側臉上幾乎沒有一點血色。 他閉著眼,細長的睫毛垂下來,末端還殘留著一點水珠,它輕顫著,像是脆弱得再也承受不起一丁點的重量。 凱霍斯站在床邊看著已經陷入昏睡中的伽爾蘭。 染著血跡的金發淩亂地散落在他的眼前,讓人看不出此刻他臉上的神色。 可是能看得見他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成拳。 那握緊的拳頭上,手背青筋暴起。 突然,輕輕的敲門聲從外麵傳來,那聲音驚醒了沉默中的騎士,他轉頭看了一眼,將一個薄毯子輕輕蓋在伽爾蘭的身上之後,這才轉身,盡可能輕輕地快步走出了房間。 門外是他的親衛,告訴他塞斯等將領已經來到了樓下的大廳裏,正在統計今天的戰損,請他和王子殿下過去。 “王子太累了,正在休息,我去就行了。” 凱霍斯說,命令幾個親衛守在門口和走廊裏,不得讓任何人進入房間。 囑咐完了,他這才轉身快步向大廳走去。 安靜的房間裏,隻剩下一個輕微的唿吸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的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陰沉沉的,房間裏的燈還亮著,窗子關著,雨水打在窗子上,一開始是淅淅瀝瀝的小雨,隨著天色變黑,越來越大。 豆大的雨點打下來,發出響亮的敲擊聲。 昏睡中的少年被猛烈的雨聲吵醒,他依然保持著趴在床上的姿勢,緩緩地睜開眼。 蒼白的臉浮現出了一層紅暈,隻是唇依然沒什麽血色,還有些幹裂。 水…… 他無意識地想著。 緩緩環視一圈,目光落在房間一側桌案上的琉璃水壺上,裏麵清澈的水讓他的喉嚨輕輕蠕動了一下。 喉嚨幹渴得厲害,像是要裂開一般。 伽爾蘭起身,強忍著後背上那一處近乎痙攣的劇痛,下了床,向桌案走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他的手腳有些發軟。 而且,站起身來的時候,腦子裏也眩暈得厲害,不遠處水壺都在他的視線中重影了數秒。 …… 身體很熱,好像有一種整個人在火中被火燒似的感覺。 他的喘息急促得厲害,可是就連唿出的氣息都是滾燙的,燙得他頭暈目眩。 他再度向前走了幾步,忽眼前一黑、腳一軟,一頭栽倒在木質地板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王子?!” 大門被猛地推開,剛剛結束和塞斯等將領的對話,心裏惦記著伽爾蘭著急趕迴來的凱霍斯焦急地奔進來。 他抬腳想要向倒在上的少年奔去,但是剛走了一步,突然想起了什麽,又迴身將房門關緊,這才匆匆地跑去將伽爾蘭抱起來。 手一碰伽爾蘭,凱霍斯臉上的神色就是一變。 好燙! 伽爾蘭閉著眼,渾身無力地躺在他懷中,明明蒼白的臉此刻卻浮現出一抹不正常的殷紅,細密的汗水不斷從他滾燙的額頭滲出來,被濡濕的金發貼在他的頰邊。 沒多少血色的唇微張著,氣息急促,那唇看起來幹得厲害。 凱霍斯心口一凜。 中了箭傷卻沒有及時下去治療。 受了傷的身體繼續強行進行戰鬥。 隨後,還淋了雨,一身濕透。 很可能傷口也濕透了,導致邪氣入侵,發了炎。 由此導致的連鎖反應,終於讓這具不堪重負的身體發起燒來。 ……而且還不是普通的發燒,這皮膚滾燙的程度,這種熱度,已經算是很嚴重了。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