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番外·上  瑞麗是鎮上珠寶商的女兒, 她的父親富裕而又受人尊敬,母親美麗而又氣質優雅。  唯一的煩惱就是每天的小提琴課。  趴在窗台上的美麗少女對跟自己一起長大的女仆說:“艾米,天知道為什麽世界上居然有小提琴這種東西, 我美麗的安特麗夫人希望她的女兒精通音樂, 天知道她的女兒五音不全,我既不指望成為一個音樂家, 為什麽非得會這個呢?”  艾米給花瓶換上新鮮的玫瑰,笑著說:“小姐, 可是我覺得你拉得很好聽呀。”  “好聽?”瑞麗鼓了鼓臉頰, “在我的耳朵裏, 世界上沒有音樂好——等等,艾米,你有沒有聽見一個聲音?”  艾米湊到側耳傾聽:“是音樂聲, 小姐。”  瑞麗將半個身子探出窗外,“讓我來好好聽聽。”  “是吉他聲。”  “小姐——”  “噓。”瑞麗捧著臉,仔細捕捉著風從那邊帶來的聲音。  那聲音輕快雀躍,帶著春天的氣息。  直到停了,少女才念念不舍地從窗外收迴身子。  她從花瓶裏抽出一枝玫瑰, 輕輕嗅了一口, 艾米問她:“小姐, 你不是說這世界上沒有音樂好聽嗎?”  瑞麗眨眨眼, 搖了搖頭說:“那不是音樂。”  艾米:“那是什麽?”  瑞麗:“是花開的聲音。”  ……  聽著音樂教師講著千篇一律的東西, 瑞麗忍不住走神,她在想, 那道吉他聲今天還會不會響起?  第二天同樣的時間,音樂照常響起。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瑞麗逐漸習慣了下午六點鍾,在窗邊聽一個陌生人彈吉他。  她從那吉他聲中聽見了花開,聽見了飛鳥振翅,還聽見了月光照耀海麵、浪濤卷起的聲音。  第七天,這個星期將要結束,瑞麗想,不知道他下個星期還會彈嗎?我應該去看一看他是誰,至少要知道他長什麽樣。  在音樂響起的時候,瑞麗踩著窗框,在艾米的驚唿聲中翻到了花園裏。  他的父親沒有在屋子外麵圍柵欄,而是繞著栽種了一大片玫瑰,第一次做這種事的少女有些緊張,她將自己藏在玫瑰叢後,從枝葉的縫隙往那邊看。  在離她十幾步的地方,有個青年正在彈吉他。  他坐在一張破破舊舊的凳子上,發絲半長,衣服泛白。  對麵孤兒院有一個小孩子跑出來,停在他身前聽他彈琴。  被孩子好奇純真的目光注視著,青年人唇邊抿出一個小小的笑,靦腆又沉默。  一曲結束,他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了一個用彩色糖紙包著的水果糖,遞給了身前的小孩子,然後目送他迴孤兒院。  就在青年打算離開的時候,有人說:“請等一等。”  美麗的少女從玫瑰叢後站起來,她的臉頰微紅,像早春盛開的櫻花。  瑞麗問:“我可以知道這支曲子的名字嗎?”  這支曲子,是瑞麗最早聽到的那支。  青年說:“它叫《花開》。”  “《花開》,真是個美麗的名字。”瑞麗感覺到自己的心砰砰跳,她藍色的眼睛明亮如四月的天空,“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青年的手緊緊貼著褲子,他在緊張。  最終他也沒有給少女自己的名字。  揪下一片玫瑰花瓣——“他討厭我。”  又揪下一瓣——“他不討厭我。”  再一瓣——“他討厭我。”  ……  直到花枝上隻剩下光禿禿一片,少女霎時心情飛揚起來,“他不討厭我!”  “是的是的,這樣冒昧地問名字,實在太失禮了,雖然我已經聽了一個星期,可他不知道,我應該循序漸進。”  從那天開始後,瑞麗每天都去玫瑰叢後聽吉他,也在每次問完曲子名字後,都不放棄問那個青年的名字。  青年一直沒有告訴她。嶼。汐。團。隊。獨。家。  直到第二個星期的最後一天。  瑞麗像往常一樣問:“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她其實並不抱希望知道了,但卻聽到那個青年說:“埃裏克。”  她猝然愣住,青年以為她沒有聽清,重複道:“我的名字是埃裏克。”  湛藍的矢車菊刹那在少女眼中開放,她露出大大的笑,忍不住轉了一圈,“我叫瑞麗,我們知道了彼此的名字,以後就是朋友了。”  瑞麗威脅艾米不準告訴媽媽,然後每天都在埃裏克來前等在玫瑰花叢邊。  俊美憂鬱的青年依舊很少說話,卻會在瑞麗說“一望無際的麥田是什麽樣的?真想知道”的時候,說我寫曲子談給你聽。  瑞麗送給他自己烤焦了的小餅幹,和用玫瑰花壓成的醜醜的書簽,埃裏克給她彈吉他,為她譜曲,在她亮閃閃的促狹眼睛裏局促地唱童謠。  如同櫻花在春天盛開,稻子在秋天成熟,魚要生活在海中,貓天生就會爬上房頂,他們相愛了。  雖然沒有人挑破。  埃裏克迴到自己破舊的出租屋,清點著自己的積蓄。  並不多,甚至不夠為她種一片玫瑰花。  可是他想試一試,瑞麗年輕、美麗、純潔、善良,而他卑劣、貧窮、一事無成,甚至比她大了十一歲。可是他仍舊想試一試。  生命中第一次有了心愛的姑娘,她像湛藍的天空,籠罩了廣袤的原野,天空無處不在,因而他無處可逃。  他將自己譜的曲全部整理出來,一家一家分開,給許多公司投稿。  然而一通電話打來,對他的夢想給予了沉重一擊。  父親做生意被騙了,欠了一筆錢,要債的人上門了。  電話裏母親聲淚俱下哭訴,埃裏克在黑暗狹小的屋子裏坐了很久,然後把錢打了過去。  他開始一天做四份工作,餘下的時間用來寫歌,每天除了去見瑞麗的時候有些許放鬆與快樂,其他時間都被用來壓榨自己。  但她們之間的阻礙遠比埃裏克能夠想象到的多。  寫的曲子被不斷寄迴,迴信大多隻有一句話,“你的曲子隻適合自己聽”、“恕我直言,你的作品脫離了時代潮流”、“抱歉,您的作品無法讓人產生欣賞的興趣,或許您可以試試其他公司”……  埃裏克想要找一份更為穩定待遇好些的工作,但無論他的筆試多麽優秀,麵試卻無一例外沒有通過。  因為他有一身黃皮膚。  也因為他不足夠優秀到讓人不在意皮膚。  然而真正給予他沉重一擊的,是他發現自己的曲子出現在了唱片裏。  不是他的名字。  這個時候,他聽到了瑞麗將要訂婚的消息。  將要和他喜歡的女孩訂婚的人叫雷頓,出身優渥,溫文有禮,受人讚譽。財富、地位、性格無一不出眾,是女孩子們最夢寐以求的丈夫。  而這位將要成為瑞麗未婚夫的男士,找到了埃裏克。  雷頓誠懇禮貌地請求他離開瑞麗。  這段感情,除了彼此,沒有人期待。  埃裏克甚至開始惶恐,他想,他的少女是不是隻是因為年少萌動,就像學校裏的少年少女們青春期到了,就本能好奇男人或者女人一樣。  少年們的愛純潔而又不摻雜世俗,可同時又易逝如朝露。  埃裏克害怕瑞麗對他的喜歡也如朝露。  他整夜整夜睡不著覺,想起瑞麗,心底就不由自主滲出溫柔的甜蜜,然而隨之而來的又是極度的自厭。  埃裏克開始躲避瑞麗。  瑞麗發現自己愛上那個在玫瑰花從外彈吉他,為她寫曲子的人了,在父親宣布將要為她訂婚的時候。  “艾米,你喜歡過誰嗎?”瑞麗扯著花瓣問。  艾米:“我很喜歡您。”  “我是說那種、那種想要和他接吻的喜歡,你明白嗎?”  小女仆將花枝從她手中抽走,神情嚴肅,“小姐,您不應該喜歡那位先生。”  被戳破心思的瑞麗霎時紅了臉,“你在說什麽?我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好吧,親愛的艾米,我可能的確對那位先生有點不一樣的想法。”  艾米:“可這是不應該的。”  瑞麗氣鼓鼓地問:“為什麽?他俊美、溫柔,而且才華橫溢,值得任何人喜歡。”  “但這任何人裏不能包括您。”  “為什麽?難道是因為我五音不全?”  艾米為她披上外套,誠懇勸她:“您與他之間隔著一個太平洋,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像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一樣。”  瑞麗:“我不覺得我和他,我和你有什麽不一樣。我們都隻是人類,不是聖靈,難過時想哭,快樂時想笑,餓了需要吃東西,受傷生病會痛會死。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上帝公平地看待他的子民。”  艾米搖搖頭走了,打算等事實來讓小姐清醒。  瑞麗不打算清醒,她開始反抗父親訂婚的決定。  “瑞麗,你真是被我寵壞了。”她的父親用這句話拒絕了她。  在被禁足的日子裏,瑞麗唯一的安慰就是窗外的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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