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了。” 好像是個人。可哪兒有人會叫這個姓名? 不記得了……不記得了。 第二日,富貴被喊了過去。將軍沒在內室,在側堂裏見了他,賞給了他銀子。 富貴誠惶誠恐,並不敢接,“將軍,俗話都說,無功不受祿……” “拿著。”男人道,頓了頓,又說,“要是民間有什麽稀奇的玩意兒……也都買一些過來。若我不在,看他無聊,你便找些東西給他送去。話本也可,別的也可,要能給他解悶的。” 富貴知曉他說的是那位病了的小公子,忙應是。 將軍話鋒一轉,道:“但都得我知道,才能去。之後無我命令,絕不能擅入。” 富貴把頭低的更低,幾乎快垂到了地上。 “是。” 府裏下人都聽說了他的新差事,個個都好奇。不管是哪兒幹活的,總要找到他問兩句, 生的好看嗎? 哪兒的人? 多大年紀? 什麽脾氣? 富貴被李管家專門囑咐過,知曉禍從口出,從來不給他們漏口風。逼得不得了了,才說一句好看。 下人還要問:“有多好看?” 富貴想了想,答:“從沒見過的那種好看。” 分明是個公子哥兒,卻俊俏的像個姑娘家。 這麽說,也難怪被將軍藏著掖著塞進府裏。 富貴開始常常往府外跑腿,剛開始時不過送些外傳、話本,小公子得了趣,整日裏頭看。將軍很快便忍不得了,沒兩天就把他又叫過去,說解悶歸解悶,不能占住人心神,教他去買中庸、大學。 富貴暗自猜,應當是小公子沉迷話本,把將軍都忽略了,這才引得主子不滿。他聽了吩咐,下一迴就買了四書五經,小公子看了沒多久就打瞌睡。 過兩天,將軍又吩咐:話本照買,少買點。 富貴一抬頭,從將軍脖子上頭瞧見了印子,紅紅的。 坊間話本挺多,但小公子不愛那種名妓書生的,也不愛小姐公子的,偏偏愛那種斷袖分桃的。這能有多少,沒過多久就被買了個遍。小公子又覺得無趣,那一天他去送書,恰巧將軍不在,偷偷摸摸囑咐他:“買點新奇的。” 富貴不懂,什麽叫新奇的? “就……”小公子看著羞慚慚的,輕聲說,“就那種,有畫的……” 富貴是個實誠孩子,第二天給他買了一遝畫。小公子翻著那些水墨畫,臉都綠了。 “不要這些。”他隻好把話說得更明白了點,“要那種有動作的,洞房前看的——” 富貴明白了,他臉也跟著紅了。 他在之後費了好大勁兒,終於找來了小公子要的東西,挺厚的一大本,乍一翻開,裏頭全是纏在一塊兒的人。 還是倆男人。買的時候,書坊老板看著他眼神怪異的不行。 富貴買時就翻開了一點點,就覺得心驚肉跳,看也不敢多看一眼。他把書遞進帷帳裏,小公子卻好像得了至寶,在裏頭獨自研究了許久,迴頭吩咐他不要往外說。 富貴自然不會說。這樣的事,說出去才是傻子。 買迴書的第二天,將軍沒起來。富貴端著早飯站門口時,聽見裏頭的環佩叮當響,還有將軍低低的聲音,含著笑。 “現在知道怕了?嗯?” “一個勁兒吸我——” 富貴心頭一驚,沒進去,轉身吩咐廚房把早飯再重新熱熱。 不,還是直接做午飯算了。 他想,主子應該不需要用早飯了。 床上人慢慢睜開眼,也是精疲力竭的模樣。他在白日裏嗓子發不出音,連哭都是靜悄悄的,這會兒睜著眼,又悄摸摸去枕頭底下摸書。 還沒摸著,帳幔被一把掀開,將軍立在床前,微微笑道:“就知道你藏了東西。” 他把那書拿過去,床上人恥的不行,忙要去搶;將軍比他更快些,舉高了手臂不叫他碰,自己翻開看。兩人掙著掙著,慢慢把床上褥子一角扯開了,那底下鋪著的是滿滿的、用朱砂畫了的黃符。 褥子下,床底板上,貼的都是。 顧黎瞧見了。 他不動聲色,隻輕輕把身體一轉,悄無聲息將那褥子再蓋上。 床上人夠不著,軟聲求他:“將軍,還我——” 將軍定定盯著他,眼裏頭好像含著一聲輕輕的歎息。 “不用躲,”他說,攬過人,“一起看。”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了?他初見這個人。他收了這個暗衛,總懷著小心思不著痕跡往他懷裏頭落的小暗衛—— 到如今,正正好,已有三年。 作者有話要說: 慫慫:我,失憶了也一樣浪到飛起!(忽然自豪) 顧先生:……第122章 金屋(二) 幾天後, 一籠八哥也被送進了房裏,給房中人解悶。 八哥很靈巧, 被教養的乖極了,一張嘴能往外頭說許多詩詞,簡單的都能說上來幾句,三字經背的也溜, 黑豆眼咕嚕咕嚕轉。籠子裏頭擺了小戲台,插著幾麵印著臉譜的旗子, 八哥自己搖晃踱步而去, 撲棱翅膀插旗玩。 房中人看著有趣,伸出手指去籠中逗它。八哥顫著尾羽, 立在他手心上。 富貴在旁邊說:“這是將軍特意讓給您送來的,說是您指定喜歡——” 他身旁還堆著許多別的, 都是這次進宮後皇帝的封賞。那些名貴的玩件如今散落一床,綢緞鋪著, 上好的宮用布料堆在一旁,都準備留給房中人裁衣。 小少爺坐在這些綾羅綢緞裏, 卻隻顧著用蒼白的手去逗八哥。他將籠子放過來, 擱置在膝上, 打開籠子小門。 富貴也不急, 這鳥是馴化過的, 不會亂飛亂跑。他隻道:“小心別扇著了。” 房中人伸出手指,鳥穩穩落在他食指上,緊緊抓著。 富貴見他和這鳥玩的挺好, 便退身出去。房中人自己在床上臥著,有一下沒一下輕撫著鳥羽毛,過一會兒便鬆開了,任由它去。 鳥在帳子裏來迴撲騰,再迴來時,身上沾染上了鮮紅的顏色。 房中人失笑,“這又是打哪兒沾上的……” 他伸手一摸,自己食指上卻也沾上了。他忽的微微打了個哆嗦,好像從那上頭有細小的火苗一路燒下去。 外頭響起腳步聲,緊接著有人推開門來。他瞥見熟悉的靴子,男人邁動長腿,瞧著像是剛從練武場上下來,額角還滴著汗。 他並不往前去,怕汗味兒醃臢熏著房中人,隻拿濕帕子擦著,問道:“玩的好?” 小少爺坐起來些,喊他來看。 “這鳥上也不知沾的什麽……” 將軍瞳孔微微一縮,隨後又是尋常模樣。他看了眼那隻八哥,隻道:“興許是籠子裏頭的東西。” 隨後便揚聲,吩咐人把鳥提出去。 “等弄幹淨了,以後再帶進來。” 床上人重新躺迴去,瞧著怯弱不堪,身形細的像是能被人攔腰輕輕折斷。顧黎讓人提來了木桶,自己先脫衣洗過。他洗的時候,床上人也不老實,雖然不曾明著看,可眼神一個勁兒往他身上瞟。 顧黎是從血雨腥風裏頭出來的,對人的眼神情緒都異常敏感,知道對方目光都在哪兒打轉。他將一件裏衣拽來鬆鬆披著,含笑問:“不怕了?” 青年猛地咽了口口水,向被中縮了縮,不吭聲了。他被那隻大八哥啄了也不止一迴兩迴,可如今看著,還是忍不住感歎,怎麽恁大。 不像他家養的,整個兒就一雛鳥。 還是毛都沒長全的。 水被換了,將軍從房中提出罐子,向桶中倒。裏頭加了許多藥材,黑乎乎的,渾濁的很,幾乎看不清水的顏色。他把人從床上抱下來,輕輕將人身上中衣褪了,教他坐進水裏。 房中人身上相當的白,隱隱有些發青。將軍的手撩起水,一下下幫他擦拭著。青年後背微微靠著桶,腿腳因為許久不曾走路,還有些瑟縮,男人拽著他腳腕給他按著。 他慢慢感覺到了疼,好像這水中有灼燙的火炭燒著。但他一聲也沒吭,隻稍稍閉了眼。 這是藥浴。 能疼是好事,他怕的,是自己連疼的感覺也沒了。 桶裏頭人不怎麽老實,腳尖沿著小腿,一個勁兒往將軍身上蹭。將軍感受的清清楚楚,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將人再抱出來放進床榻時就用了些力道。 “別鬧。” 青年把他這話當耳旁風,半點要老實的跡象都沒。終究是忍不得,顧黎本沒這個想法,卻還是將環取了來,將他套著,低聲哄:“聽話——” 環是五個,都是水頭極好的玉。上頭係著細細的金鏈子,青年一直不知道鏈子那頭連著什麽。 將軍不是說了麽,這對他身子好。 他便也一直默默帶著。 他做夢也想身子好,不隻為了從此處出去。他本來是個暗衛,哪怕如今生了病,也不想做這將軍府裏頭的累贅。 將軍把他的手臂小心舉過了頭頂,小心翼翼的像對待一尊名貴的瓷器。被親著眼睛時,他忽的生出了點淚意,喉頭微微泛酸。 他沒發出聲,將軍卻立刻察覺到了,放下手,哄他:“怎麽了?難受?” 不難受,可他說不出的心裏難過。他眼淚向下濺了兩滴,被男人用指腹輕柔地擦了,不再繼續,隻拍著他脊背,一下下,像是拍著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沒事,”他沉沉說,“不會有事——” 他透過敞開的中衣領子,瞧見了從青年脊背上蔓延開來的青色。一大塊一大塊,轉眼又像是被什麽壓下去,消失不見了。 “絕不會有事,”將軍低聲道,許諾,“你會好起來的。” 青年沒有答話,他隻聽著男人沉穩的心跳聲,微微閉了眼。 他睡得很熟了,將軍才起身,輕輕將他抱起來,放至一旁的軟塌上,又把床上被子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