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剛過沒多久,他們說起吃的,倒比財迷說起錢還要痛心,倒好像丟了的不是一點吃的,而是半條命。  前台的新人類仍然是那副懶散模樣,半點也不操心。  “可能是老鼠。”  “老鼠打得開我櫃子?”女人把桌子敲得砰砰響,“老鼠能把我東西都給拖出去?”  ……  不知怎麽,杜雲停想起了自己房門前的動靜。他沉默了會兒,抬腳往樓上走,卻在角落看見個瘦小的身影,正趴在牆邊上聽前台的人說話。  男孩年紀不大,看上去隻有七八歲,臉色蒼白,寬大的舊襯衫髒兮兮披在身上,沒怎麽修剪的頭發亂糟糟,垂下來蓋住了眉眼,隻露出半張消瘦的、沒半點血色的臉。他的襯衫袖子挽起來,上頭還有斑駁的淤青,對上了杜雲停的目光,男孩好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咬了一口,立馬抬起腳向反方向跑去。  杜雲停甚至來不及喊他。他興許也是個新人類,跑起來轉瞬間便沒了影。  “……”  杜雲停對7777說:【這孩子是兔子異形嗎?】  跑這麽快?  7777說:【不知道。】  頓了頓,又發自內心道:【真可憐。】  它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係統,沒怎麽見過這世界的黑暗麵,這會兒看著小孩身影,銘記愛與道德的7777眼淚都快往下掉。  杜雲停感歎,【是啊,我也可憐。】  這世界的難度,顯然比之前的世界大多了。上個世界他尚且有教廷的庇護,雖然是omega,卻仍然能活的安穩;但在這兒,他沒有任何庇護了。這個剛剛從末世之中掙脫出來的世界還沒有完全擺脫弱肉強食的規則,法律不健全,道德心也在幾年末日裏消耗了個差不多。  杜雲停要想作為一個舊人類虐渣男,那簡直是難上加難。  好在如今隻是渣男第一次對他動手。參考原世界線裏江文康的態度,杜雲停覺得還有點做文章的空間。  他決定先迴去看看。  杜雲停把自己頭發揉亂了點,拉開門。江文康已經醒了酒,立馬從房間之中迎出來,抓住他的手上下打量。  “小夏,”他充滿愧疚道,“你有沒有事?我昨天好像喝多了……”  青年沒有說話。他神色像是很疲憊,在玄關處換了鞋,踩著棉拖鞋一言不發往自己房間走。江文康堵在他麵前,語氣懇求,“小夏,我知道錯了,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青年的眼睛冷冷看著他,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江文康心中有些發慌。他頓了頓,半開玩笑地道:“還不是你平常都不讓我碰……”  “所以呢?”白夏終於說話了,話裏沒什麽感情,隻是單純陳述事實,“你就準備打死我?”  江文康心裏一驚。  “你怎麽這麽說?”他道,“我就是那一會兒糊塗了,酒沒醒……而且,你這不是沒受傷嗎?”  他的手伸過來摸男友的臉,像哄小孩兒一樣。  “好了好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青年閃開了,沒讓他摸,江文康圍著他來迴打轉,又是給他倒水又是給他揉肩膀。鄰居大媽過來借東西,看見這一幕,大著嗓門和杜雲停感歎,“看看江小子,對你多好!”  她就是將江文康介紹給白夏的媒人。說是媒人,其實隻是一群有幸挺過了世界末日的大媽,如今生活資料重新豐富起來了,她們的日子也沒什麽需要擔心的了,便操起了別人的閑心,整天走東家串西家地給人張羅對象。因為自覺張羅對象不是件容易事,說話都帶著底氣,好像給了杜雲停天大的好處一樣往沙發上一坐,讓杜雲停給她洗個蘋果。  “當初讓你去見,你還不想去。你看看,要不是大媽,上哪兒能找著個這麽合心意的對象?”  江文康臉上堆著笑,道:“姨,別鬧了。這會兒小夏正生我氣呢。”  這話一出來,大媽就不樂意了。  “還生氣?”她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扭頭去看青年,響亮地嘖了聲,指著江文康,“小夏——江小子說的是真的?找著這麽個好對象,你還和他置氣?你知道現在新人類多難找嗎!像江小子這樣的,長得又好,脾氣又不爆,還懂得疼人——我要是你,做夢都能笑醒了!你咋還瞎和人生氣呢?”  這套誇人的說詞,她跟白夏介紹江文康時也說過。隻是白夏到底年紀輕,不懂得這相親市場裏頭的行話,杜雲停一聽就冷笑。  7777奇怪道:【你笑什麽?】  【就這誇人的話,】杜雲停說,【翻來覆去就這麽兩句。真的沒得誇了,才會這麽說。】  7777:【……?】  【真正優秀的,早該誇他工作好、有幾輛車幾套房了,】杜雲停與小係統指明,【像這種,全是套話。】  說體貼,那這人多少是個中央空調,指不定逮著誰都使勁兒溫暖。  說懂事,那可能隻是平常油嘴滑舌點,格外擅長哄老年人。  說上進,那就意味著這人長到現在,還啥都沒混出來。  7777徹底被驚著了。  【媒人的嘴,騙人的鬼,】杜慫慫說,【比如說,當初有人把我介紹給個姑娘,也把塑造的像是個前程無限、坐擁上億資產又溫柔謙和懂事禮貌的富二代。】  係統想了好久,這裏頭的詞沒半個和自家宿主沾邊的。  它瞬間理解了媒人到底有多麽不靠譜。  【可憐。】  【是吧?】杜雲停說,【當初我多可憐!】  7777:【我說那姑娘。】  搞不好還以為自己帶迴去的是下一個馬爸爸呢,結果要是真成了,帶迴去的其實是個心裏頭還存著人的浪裏嬌娃。  可怕。  杜雲停:【……】  大媽絲毫沒察覺出青年這會兒格外陰沉的臉色,因為是媒人,說話也帶了股頤指氣使的味兒。  “小夏啊,我借你家的吸塵器迴去使使。”  江文康說好,轉身就要給人拿。大媽一個勁兒推他,“你拿幹什麽,你讓人小夏自己裝,寵的他……”  “小夏這會兒生氣呢,姨,我給你裝。”  江文康把吸塵器的線纏繞起來,整個兒交給大媽。鄰居伸出手,笑嘻嘻地去接,剛剛拿到手裏,忽然見青年冷著一張臉過來,把吸塵器又拿過去了。  鄰居懵了,江文康也詫異地看他。  “小夏,你這是幹嘛?”  “吸塵器我還要用。”白夏淡淡道,沒有要過多解釋的意思,“就不借給姨了。之前借給你的吹風機和鍋,我待會兒跟姨上去拿吧。”  這一句話出來,麵前兩個人都瞪大了眼。江文康難以置信,道:“小夏!……怎麽這麽和姨說話?”  鄰居大媽也瞬間沉下一張老臉,冷笑一聲,往門口走。  “算了,我走,我走。這鄰居當的,一點都沒意思——一片好心都喂了驢肝肺!”  渣男趕忙伸手去拉她,賠著笑,“姨,小夏不是這意思。那東西您要是用,就放在您那兒,您用著就行。“  “怎麽就行了?”杜雲停反而笑了聲,抬起眼看他,“江文康,這是你的東西?”  “小夏!你怎麽——”  他終於對上了青年的眼睛。白夏的眼珠子顏色淺,是有些透明的棕色,看著人時,總像是籠在一汪甜蜜的蜜裏,現在這蜜淬了毒,一點也不讓人覺得甜了,反倒有些不寒而栗。  江文康心裏猛地一咯噔。  “不是你的,你也沒花一分錢——”青年望著他,說出的話半點也不留情麵,“那你又憑什麽說這話?”  “……”  江文康被堵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許久才一甩手,氣道:“你把我當外人?!”  鄰居也一個勁兒在那邊嘟囔。  “狗咬呂洞賓,現在過得好了,就不記得當時誰提攜的你了。小小年紀,心都是黑的,不要半點臉。”  “您要臉,”杜雲停衝著她笑,呲出一口小白牙,“能把我鍋還我了嗎?我晚上要燉湯。”  大媽的臉徹底拉不下來了,半晌之後一甩手。  “給給給!”她惡聲惡氣道,“不就是一口鍋,值幾個錢?倒弄得跟誰想賴你的一樣!”  她一扭臉兒,迴去開自己家房門,把從白夏家借的東西都拎過來,一股腦兒扔門口。  杜雲停看了眼,對江文康說:“洗幹淨。”  上頭沾的都是灰。  “我?”渣男的手指指著自己,“憑什麽?”  “憑是你借出去的。”  “……”  “而且你還不賺錢。”  “……”  江文康不吭聲了,沉默地去廚房洗鍋。杜雲停大爺似的躺在沙發上,把電視打開,跳著看了幾個電視節目。  7777說:【沒事嗎?】  這麽硬著來?  【沒事,】杜雲停道,【放心。他沒錢。】  末世讓許多人都習慣了不工作的生活,日複一日在惡劣的環境裏頭廝殺,或者找個安全的、還未被變異的動植物圍剿的樓裏,靠囤積來的糧食安穩地待著,幾年也不動一下。等社會秩序逐步恢複之後,這些人反而逐漸失去了用武之地。沒有他們能廝殺的地方了,他們也不能再像那幾年中,隨意地搶掠別人的糧食錢財,道德重建後,他們就成了不願再就業的無業遊民。  白夏不一樣。他是個小說家,相當有天賦,上學時試著寫的長篇便成功出版。末世結束後,他的新的長篇發表,又激起了新的浪潮。  人們剛剛從這一場史無前例的大災難之中逃脫,正是需要心靈慰藉的時候。靠著文筆功底,白夏的就業沒遇著什麽困境,自由寫作者當的風生水起。  更何況,他家原本在這城市裏便有車有房。  江文康還當真不敢與他鬧翻,眼看著他在沙發上看電視,跟平常溫順和婉的模樣大有不同,便在他旁邊坐了,哄他:“還氣?”  杜雲停看他一眼,說:“鍋刷完了?”  “刷完了。”江文康往他身上靠,“你……哎!”  青年站起身。他這一下沒能靠上去,反而身形搖晃,差點兒跌到地上。  他支起身子。  “小夏,你幹嘛去?”  杜雲停進了廚房燉湯。他把家裏的材料簡單處理了下,冰箱裏頭剩的半隻雞用水過了遍,灑了一小把鮮紅的枸杞,調料完開始燉。兩條肥嫩的雞大腿都還被留著,杜雲停也沒怎麽切開,整個兒扔了進去,其它材料也通通往裏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慫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扶蘇與柳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扶蘇與柳葉並收藏慫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