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77驚了,【……你什麽時候脫的?】 閃電俠啊你是? 杜慫慫不說話,把頭一低,臉頰潮紅,含羞帶怯,全然看不出剛才那個劃船靠浪的人是他。過了會兒,反倒含糊催促,“二哥快去洗。” 顧黎哪兒還有心思去洗澡? 他如同雕像一樣在床邊立著,半晌後邁動長腿,把被子掀開了。 小知青一怔,抬起頭望著他。 “二哥?” “——別穿。”男人低聲道,“隻穿這個……” 杜雲停到底是被這浪衝打的上了船。這會兒船槳就在他手裏握著,像是原木的,握著都沉甸甸,端頭又圓潤飽滿,並不怎麽好使勁兒,他得費好大力氣才能拎動,更不要說自己去劃。興許是風大,又興許是別的,沒多久便累的他直喘氣,再沒半點力氣了。 這浪花卻沒放過他。它們聚集在船下,一陣陣地把他拋上浪尖,又從浪尖上拽下來。雪白的浪花敲擊著船底,水聲嘩啦啦地響,撞出一片細碎的泡沫,好像時刻都能把這艘小船掀翻了。 杜雲停本來以為自己會水,真的看了這浪,卻也不可避免心生恐懼。他那一點水性,在這裏頭半點作用也沒,隻好抱緊了顧先生的脖頸,像抱著海裏頭唯一一根浮木。 男人顯然是喜歡他的擁抱的。一瞬間,風浪更大了。 “鬱涵……” 在背景的海浪聲中,他聽見了男人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叩著他的心。 顧先生抱緊他,沒頭沒尾地說了情話。 “——我愛你。” 杜雲停一愣。 顧黎並不是會說情話的人。尤其是在這個世界,似乎格外的嚴肅自持,這年代的背景與軍隊的生活,讓他沒有沾染上什麽人情味兒,更像是一把隨時可以出鞘的軍刀。 這時候的人們恥於說愛。好像這是自製力不強的體現,是不體麵、不道德的。 可情到濃時,這些話又像是活了,自動從人的嘴裏往外冒。 “我愛你……”男人沉沉啄吻著他的臉頰,又說了一次。他抓著小知青的手,兩人的頭上身上都是汗,彼此貼著,卻一點也不嫌棄。 杜雲停在黑暗之中睜開眼。男人盯著他,眼眸深處有奇異的亮度,好像在等一個迴答。 這讓杜雲停的眼睛有些酸澀。他記起上個世界同樣在等他這個迴答的舅舅,就好像是被誰拿著小錘子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心髒,硬生生將整顆心都砸的軟下來。 他這一次沒有猶豫。他把頭靠過來,聲音還有些沙啞。 “我也愛你。” ——他不會再讓顧先生久等了。 男人的眼睛瞬間亮如繁星。這句話好像是火炬,把這一片星海點燃了。 他反複親吻著小知青的額頭,戰栗的像是個收獲了意料之外禮物的孩子。 兩人是在脈脈溫情之中睡過去的。再醒來時,卻是天昏地暗,杜雲停聽見顧先生焦急地唿喊,一聲接著一聲,“鬱涵,鬱涵!” 杜雲停睜開眼,有些奇怪天怎麽還沒亮。 他下意識想往窗外看,卻隻看見了黑漆漆一團。眼睛在適應黑暗後,分辨不出窗戶的形狀,四周都是黑乎乎的板子,好像有什麽在壓著他的腿,他勉強動了動,幾乎察覺不到腿的存在。 空氣好像是稀薄的,他連唿吸也變得困難,隻能發出微弱的氣音。 “……二哥?” “嗯,”顧黎的聲音迴答他,“我在。” 杜雲停伸出手,勉強在地上摸索。 “二哥,你在哪兒呢?” 他很快就摸到了男人,這一片空間並不大,隔在砸下來的天花板與塌陷的地中間的,是他的顧先生。顧先生用脊背扛著,硬生生給他在這沉重的廢墟裏頭,撐蹙了一小片甜。杜雲停摸了摸,滿手都是潮濕的東西,他分辨不出是什麽,腦中驟然一片空白,手指也開始哆嗦。 男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動靜,過一會兒,才吃力地說:“是汗。” 他們趕上了這個國家幾十年不遇的大地動。直到現在,杜雲停才知道那片樣式顏色都不同尋常的雲是什麽。 ——是地震雲。 他有些慌了神,在心中反複唿喊7777:【小六子!……二十八!】 7777說:【怎麽?】 【找個法子救顧先生,】杜雲停焦急地說,【什麽辦法都行!我下輩子不用和諧膏了,我什麽都還給你……】 係統好像歎了一口氣。它說:【這個問題,我在上世界就已經迴答過你。這世界,同樣也是這個迴答。】 【——不行。】 【他是npc,他的生命線已經走到了盡頭。我這裏,沒有能救他的東西。】 杜雲停還沒能看見過這個世界裏顧先生的生命線。原主對於顧黎,並沒有特別在意,自然也不會把這一段收納在他的故事裏。顧先生在原世界線裏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配角,隻有在杜雲停這兒才是主角。 杜慫慫沉默良久。 【所以,我救不了他?】 7777迴答:【一直都救不了。】 承認無能為力是件很艱難的事。杜雲停被壓著雙腿,他甚至不能挪過去,幫顧先生擦一擦汗,負擔一下男人肩膀上的重量。唯一讓他慶幸的,是在昨天夜裏,他終於趕在生命結束之前,坦誠了自己的心意。 他們不知道在這裏頭被困了多久。到後頭,顧黎的手臂一個勁兒地打擺子,即使是這麽多年練出來的身體也要支撐不住。他說:“我不該帶你來。” 若不是自己堅持,杜雲停如今仍然躺在家裏的床上安心睡著。他永遠也不需要承受這一切。 杜雲停不讚同他的說法,“我應該來。” 腳下忽然間又是一陣震顫,耳邊有轟隆隆的響聲,不知道什麽又倒塌了,重重地蓋在他們頭上的這片天花板上。男人驟然悶哼了一聲,好像再也堅持不住了,隻勉強用毅力硬扛著。 他咬著牙道:“鬱涵,往底下躲躲。” 小知青沒躲,反而看著他,“二哥?你這樣太累了……” “往底下躲躲!”顧黎說,這一聲幾乎是吼出來的,“肯定會有人來救的——你得活著!” 小知青的聲音裏頭帶了哭音。他說:“二哥,你放手吧。” 男人沒有說話,隻有重重的唿吸聲在這片空間裏迴響著。空氣好像比之前還要少,胸腔已經開始憋悶,他們都知道,已經不能堅持太久。 這已經是極限了。 “放手吧,”杜雲停聲線打著顫,“我和二哥在一起,咱們真到了底下,也沒什麽好怕的。” 顧黎閉了閉眼。他背上滿是鮮血,若是杜雲停能看清,也許會驚叫出聲,男人勉強彎著脊背,幾乎能聽到背上骨頭不堪重負而發出的哢哢響聲。 他說:“鬱涵……” 杜雲停能嚐到自己嘴裏鹹澀的味道。他說:“二哥,我想你過來抱抱我。” 這是他常說的話,卻從來沒有一次代表著今日這樣的含義。 顧黎渾身都在顫抖。 與此同時,杜雲停在心中對係統說:【二十八,最後幫我一把。】 【……我想抱著他。】 他動不了腿,而男人隻要一鬆手,上麵的重擔便會完全垮塌。空間很小,他們卻並沒有這個時間實現擁抱。 7777頓了頓,電子音有些變了,【那樣的話,你得——】 【嗯,】杜雲停說,【我不要這兩條腿了。】 他說:【二十八,我能賒一把刀麽?】 係統這一次沉默了一會兒。它沒有立刻拒絕,最終迴答:【可以。】 杜雲停感激地說:【謝謝。】 他輕聲為顧先生倒計時。 “三——” 刀握在了他手裏,杜雲停摸索著,使勁兒用了力。他沒感覺到一點疼痛,像是小係統用什麽麻痹了他的神經。 “二——” 杜雲停努力伸直胳膊,向著男人的方向吃力地移動了幾步。 “一——” 顧黎鬆了手。 沉重的負擔瞬間垮塌了下來,可兩人都已經感覺不到了。就這一瞬間,杜雲停終於如願以償地靠在了顧先生懷裏。 男人緊緊地抱住他,把他鎖在臂彎中。他們頭貼著頭靠在一處,好像在做一個美夢。 救援人員最終把廢墟刨開後,才找到兩人的屍體。他們在廢墟裏發現了血淋淋的一雙腿,沒了腿的青年被男人用力抱著,兩個人神色都很安詳,像是在家裏的床上時露出的睡顏。 他們沒找到什麽親人,最後收到通知千裏迢迢來把這對戀人帶迴去的是高麗。 高麗已經有身孕了。她嫁給了她大學時的同學,那個同學很疼愛她,跟著她一同奔赴過來,在看見這對屍體時,即使注意到了兩人的性別,也沒有吭聲。 工作人員沒把他們分開收殮。他們試過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最終,高麗為他們訂做了一口棺材,將兩個人一同安放進去。 “你看看,”蓋上蓋子的那一瞬間,她喃喃,“人走了還用個雙人間。” 不知道為什麽,說完這一句,她眼淚突然就下來了。她撫著棺材,好像個七八歲的孩子一樣顫抖著肩膀,啜泣出聲。 她的丈夫攬住她,低聲寬慰:“不要為他們難過。” “我不為他們難過,”高麗勉強搖搖頭,“我知道,他們一定很開心的。” 能在一片相對自由的土地上一同走向死亡,這是件幸福的事,也一定是鬱涵一直在憧憬的事。 她隻是想起了當初的那個吻。在明亮的秋日裏頭,在玉米地中的吻。她好像見證了什麽,卻又無法與人說道——就像當年她悄無聲息從地裏移開,守在遠處為他們放風,這一迴,她也見證了,不被世俗承認的感情,卻一樣是足夠真摯的。 97年,同性戀者不需要再因為他們喜歡同性這件事而去坐牢了。雖然整體大環境仍舊不容樂觀,但這個國家的確在一步步向著開放自由的目標邁進。 高麗看到新聞後,去給兩人的墳前上了一炷香。 總有一天,能手牽手走到日光下,大道邊。 她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堅信的。 杜雲停這迴的分比上迴高,一共93分。隻可惜還完賬單,他又是個一窮二白的窮光蛋。 係統算著賬,總算揚眉吐氣了,【這迴比上迴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