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如今當真感到大鄭朝廷的議和之心了——朝廷不光派了個天下第一才子迎接他們,還給他們安排了隻在草原上才有的篝火大會!也速帖兒王子激動地命人從驛館搬來馬奶子酒,拋下偏見,就在篝火前痛飲美酒、敞開襟懷跳舞,拿小刀剝炭火上烤出來的羊肉吃。一片火光與喧囂笑聲連天,仿佛將這一片青石鋪地的廣場變成了他們草原上的故鄉。外頭也有許多想湊進來看熱鬧的路人,卻被宋大人安排的一圈擔當火警的軍士和水龍車牢牢擋在外麵,隻能透過水車窺伺裏麵的歌舞和美食。有些機靈的小販便挑了擔子來此,擺下桌椅爐灶,就地賣吃食、飲子,供那些看草原風俗的人品嚐。火警雖也趕他們,到底看在都是本城百姓的份上不大動手,隻叮囑他們不許高聲喧嘩,驚擾使者——那些使者是來議和的,此事若成,往後陝甘寧便不必再起戰事。不僅百姓不必再加各類稅賦,他們這些募兵也能拿著銀子迴家鄉買田置地、娶妻生子了。那片火光雖然刺眼,卻也焰焰騰騰,一派興旺之象,照得半天皆亮,叫人看著心裏也覺著豁亮。數十步外的防火兵與百姓尚且貪看此景,身處其中的人又有誰能不為之迷醉?宋大人看看場中漢蒙兩族飲酒的飲酒,跳舞的跳舞,高唱的高唱、做詩的做詩,沒人留意到他這小小的角落,便悄悄抖落官袍,露出一身新做的天青色錦雀紋棉袍,避著人走向首座上桓淩的位子。桓淩是使團首領,與韃靼王子同座,此時王子也去繞著篝火跳舞了,座上隻留著伺候的小廝。宋時便厚著臉皮隻當無人,向他伸出一隻手:“桓大人能說服土默特汗向我大鄭低頭,派出長子議和,是解邊關百姓兵燹之苦,注定是要書於史冊的大功。下官無以為敬,願請大人共同體嚐草原風俗,以賀此大功。”草原旅遊的特色,不可不試。他倒了一杯酸而烈的馬奶子酒,隻手遞與桓淩。待他接了,又將左手收到背後,右手就淺淺鞠躬,露出一點狡黠的笑意:“大人看土默特使節與順義侯諸子都跳了家鄉之舞,咱們做東道兒的,豈有不主隨客便,一起下場的?”桓淩看著他攤開的手掌,抬起手在上麵觸了觸,輕輕一劃,問道:“宋大人翻掌向我,這是何意?莫非是要本官贈你什麽?隻是我身無長物,一應隨身之物都是從漢中帶來,如何可拿來做禮物?”誒,要什麽禮物,要把手搭上來。“下官別無他意,隻是見大人方才與也速帖兒王子多吃了幾杯酒,擔心大人腳下不穩,將這隻手給大人借力罷了。”他說桓淩酒吃多了,桓淩還真就配合著無力了起來。握住那隻手,五指微緊,順著他的力道站起身,頷首謝道:“客人都已下場,咱們做主人的的確不好還在場邊空坐。那就勞煩宋大人扶我一扶,也教教我這異族舞怎麽跳,免得我在賓客麵前失禮。”第277章 宋大人自然不會跳蒙古舞,甚至連大學時學的交誼舞也差不多忘幹淨了。不過不要緊, 詩序中都說了, “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所以跳得好不好看不重要, 他們這些文人名士跳舞的意義本來就不在乎好看,而重在表情達意。“咱們隻是下場陪賓客同樂, 不必盡學他們的舞姿。”他一手扶著桓淩手臂,一手就托著他的腰,極富誠意地說:“大人行走不便, 將手搭在下官肩頭借力就好。”桓淩看他嘴角淺淺的弧線, 便知道他打著小心思。不過這舞蹈在後世有什麽講究也無所謂, 反正他也不想知道,旁邊這些不論大鄭還是草原來的使者也不會懂得, 今日人人歡樂, 叫時官兒跳得高興就夠了。他也挺喜歡這種舞。篝火堆旁其實沒什麽別人瞧不見的暗處。不過他們倆久別重逢, 接下來又不知將要再有多久的分別, 山長水遠,音書難寄, 這點麵子當然抵不過並肩跳舞的誘惑。宋時一開始領著桓淩慢慢地跳, 一麵教他步法一麵自己找感覺;到後來就不管什麽步法什麽姿勢, 扯著他圍著篝火轉圈, 跳得滿頭大汗, 兩頰通紅,幾乎抵到一起的兩片胸膛下心跳也融成一片急促又分明的樂律。宋時一個基層幹部的體力畢竟比不過剛從草原戰場上鍛煉迴來的桓大人,跳著跳著, 按在他肩頭的那隻手便往頸後勾去,胸肩一帶靠在他身上借力,讓他拖著自己進退轉身,從交誼舞跳到蒙古舞再跳到本地民間的村田樂、舞鮑老……幸好大鄭朝沒有電視、自媒體,不然明天他們倆就火遍全國了。不,得先跟府穀官報和學報的主編談談,報道漢蒙聯誼的篝火晚會可以,不許亂寫他們做領導的跳什麽舞!等明天早上,報社的編輯們上班了……等到轉天早上官報、學報的編輯上班了,宋大人卻不幸因故受了些公傷,腰酸腿軟地起不來身了。桓僉憲雖才千裏迢迢剛從草原上迴來,又繞著篝火跳了半宿舞,卻又怎能忍心看著宋大人這位朝廷肱股為迎接使者傷身受罪?他便不顧疲憊,貼身照顧起了宋大人,摩腰揉腿,擦身敷藥,更衣喂飯……活脫脫把他照顧成個癱在床上的廢人。宋大人連腦子都不必自己轉,懶洋洋地享受著上官無微不至的照顧,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偶爾覺著仿佛落下了點什麽事沒做,但有個桓大人偎在身邊,溫存體貼、輕憐蜜愛……唉,縱他是百煉鋼也給迷成繞指柔,哪裏還有暇心想別人?不過沉迷溫柔鄉的結果,就是他倚在床頭上享受上官按摩時,猝不及防地聽說今天的報紙來了。兩份報紙都印出來了,他和桓大人握手起舞的英姿就印在頭版,形神兼備,連他新做的棉袍上的花紋都一絲不錯。背後有衝天的篝火和穿著韃靼服色、大鄭官服的群舞襯托著他們二人,越顯得他們神姿高徹……姿勢親密得打眼。怎麽這麽早!午飯還沒吃呢!就算他自己想不起要吃來,小師兄肯定會盯著時間,不能叫他餓著的呀!宋時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床頭小鍾,果然還不到午飯時。這地方的報社每天都是卯時開門,起來收集氣象信息、攢稿、審稿、排版,不折騰到午後出不了報紙的,怎麽今日才巳時初就送到知府衙門來了?外頭來送報紙的門子仿佛叫他方才那聲發自靈魂的“怎麽這麽早”嚇著了,倚著門答道:“是、聽說是昨晚有許多才子在大人辦的篝火宴會外賞火吃酒,辦詩會,不到早晨就把文章都寫出來了……”宋時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為他們大鄭缺少個人隱私保護法而心痛。早知道昨天把使臣送迴驛館,就直接叫人去敲編輯們的門,開個會告訴他們什麽能寫什麽不能寫了。想不到這群天天早上連點卯都不點的懶散文人……他們……他們這麽舍得熬夜啊!相較宋時的痛心疾首,桓淩卻沒什麽被人侵犯肖像權的不快,反而彈著那張報紙,頗為欣賞地說:“這畫兒倒不錯,不知是哪個學生還是畫匠畫的,難得畫得出神韻,不見匠氣。”畫中的宋時一手搭在他腰間,笑意盈盈,眼波繾綣,他自己微側著臉,也看得出目光所在,心意所在。想不到小小邊城,還有這樣好的畫師。若是個讀書的才子倒是可堪造就。他的目光從畫上的自己身上挪開,看到角落裏的“畫者孤山散人”,迴身往宋時肩上倚了倚,問道:“這作畫的是個畫匠還是學生?倒是有些靈氣。”宋時親自出手整頓的府穀官報、學報,自是對其中的記者、畫師了若指掌,看見名字便能對上人,歎道:“是個學生。我知道他,是個入學沒兩年的增廣生員,讀書一般,倒是愛做文會。”怪他沒給這些學生每天早晨安排兩堂法製課,要是有課,他們這個時間是無論如何印不出報來的。看看這畫兒畫的,連他的衣紋都畫得清清楚楚,這得是看了半晚上篝火晚會吧?怎麽早晨不補覺去呢!桓淩看他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畫麵,以為他也喜歡這畫,便坐下來攬著他共賞,讚許道:“果然是學生,我就說畫匠沒有這樣的靈氣。畫中咱們漢人官兒的身材比後麵韃靼使團的大些,高低分明,又隱然將人分在畫麵東西,有東主、西賓之分,足見他不是那等照景描畫的匠氣之輩,而懂得用這畫傳達朝廷議和的真意。”這學生定不是那種隻會讀聖賢書的書癡,像個能做官的人。定是時官兒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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