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反過來說,也是一樣。盧禦史笑道:“今日既見了這滿屋的雞,本官倒信你是真的知道牝雞司晨的本質了。咱們也不必再糾纏於此事,本官今既已拜會過王爺,說了軍需要事,也該向王爺請辭了……”眼下的漢中極好,他現在卻已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漢中省周圍,陝西其餘地方可還有沒有向他學經濟之道,能富民安邦的官員。不必有什麽創新的本事,隻消能蕭規曹隨,將他印的農書、工書學好,便是朝廷得用的人才,他也可以放心將九邊供應之事交與諸官了。第246章 盧禦史從漢中轉了一圈出來,倒比剛出京, 滿心隻想著天佑大鄭、時有聖哲的時候更富激情。乘船沿漢水一路東下, 到西安府內, 召見了府衙一幹官員。這一任西安知府杜大人也是過年時新上任的,來此不過數月, 尚未來得及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偉業。不過他也沒打算推什麽新政——從前他也在湖廣富庶之地任同知,可就是魚米之鄉,也比不得西安給他的舒適和安逸。這裏的百姓不必他勸農桑, 便知道買農藥、買肥料、依著隔壁漢陽府的農時曆精耕細作。還有商家租麥打穀機的, 到收成時幾戶人家合租個打穀機、打麥機、鼓風機, 有錢的自家買一台用,一兩天便把穀粒脫得幹幹淨淨, 趕在雨前攤曬得幹生, 不怕生蟲發黴。雖然不易種出宋知府那樣的十三穗嘉禾, 可那些伺候的好的地裏, 也產得出三石多的水稻,一兩石的麥子。到收糧稅的日子, 都不用他發票催逼, 糧官下鄉一趟就能繳個九成以上, 繳不上的也有同鄉大戶包辦。他到任後竟沒為催糧稅發過幾張拘票, 坐著便把當官的第一要政完成了。且地方富戶辦工業的辦工業、經商的經商, 光地皮、廠房租稅便是一大筆收入,再加上三十取一的工商稅,他們府裏截留的銀子竟不比南方諸省少什麽!唯一可惜的就是本地女子出門做事的越多, 喪夫後不改嫁,自立女戶的人眼見著多了些。女戶賦役少,他們府上難免損失些雜項賦役;好在這些女戶多半繼承了夫家家產的,做買賣、興工業,也一樣要繳工商稅;那些沒產業的多半便出門與人織布、做工,不必拋下兒女嫁人,地方上也少負擔些孤兒老弱。再有些煩惱也是幸福之下的煩惱,比起當年發拘票下鄉催稅,算著哪一日催滿,應付得過上司的感覺強得多了。杜知府滿麵堆笑,容光煥發地給巡撫大人介紹著自己這半年來的政績。盧巡撫問到供應軍糧之事,他也滿口答應:“漢中府供得,西安府自然也供得!大人放心,長安亦是曆代帝鄉,西北最繁華富裕的所在,有什麽供不起的?”哪怕邊關那位王爺不好伺候,他們旁邊的漢中不也有位王爺麽?周王他攀不上,風憲更不敢近,卻還有個知府宋太尊與王爺是聯了襟的,聽說脾氣絕好,在王爺麵前也說得上話。若得宋府尊居中周旋,說動周王殿下庇護他,那位齊王殿下再有千般挑剔,總歸也要聽長兄說話,包涵一二。杜知府想得周周全全,打點起全副精神陪巡撫大人轉遍倉庫,請城裏名流、才子陪侍宴飲,將西安府政通人和的風貌展現給巡撫大人,以期年底考核時得個佳評。一麵款待上司,一麵還支了府衙帳上專門迎奉賓客、上司的銀子,命師爺打點禮物,送往左鄰漢中府。杜知府心思靈活,旁人也不遜色。都是要支應西北大軍糧草,伺候一位殿下和許多勳戚的,無事自是千好萬好,萬一有事,總要找位可求的貴人——近在眼前的周王與宋知府自然是首選了。自巡撫大人離去,漢中府衙便陸續收著了一本陝西地圖集:西安、鳳翔、鞏昌、臨洮……盧巡撫一路巡視,宋時便一路收著各地書劄,信寫得都是花團錦簇,內容亦是大同小異。都是懇請他看在同省為官的份上,在周王麵前給他們說兩句話,讓周王知道他們鞠躬盡瘁、盡力供應西北軍需的心思。書劄之外還附了禮物,有的是心腹下屬、師爺送來,有的是親兄弟子侄,除給他的好處外,還有給周王的孝順、給桓淩的禮物。若是隻給他一個人送禮,請漢中府運些糧草吃食以助他們供應軍需,他也是精通官場潛規則的人,說不得也就收了。大家同省為官,都是供應軍中,為國家統一做貢獻,有什麽不能幫的?可這些人又要送禮給周王和桓淩,他就不能不多考慮一二了。尤其桓淩本職就是抓貪腐的風憲官,他若接了底下官員的禮,還如何挺直腰杆做禦史?這些年他眼看著小師兄內舉(報)不避親,外舉(報)不避仇,才贏得了滿朝大臣敬畏、聖上信重,成了如今海內知名的鐵骨僉憲。他是舍不得為了省內同僚一點小心思,就讓桓淩沾上受賄之名的。不隻不許桓淩收,連他自己也不要收了。他們同僚之間來往走禮,那是職場潛規則,沒什麽要緊。如今人家送禮,認的是他桓僉憲家屬的身份,他收了也算是桓淩受賄不是?嘖,結了婚以後不光賄產算共同財產,犯罪也是一損俱損,他也得拿風憲官員家屬的標杆要求自己。宋大人心底湧起一股淩然正氣,直了直腰,甩開兩袖清風,推卻滿桌書信,寫下一行行端正中暗藏鋒芒的墨字:“向得府尊之書,得窺君胸中戮力報國之誌,愚弟不勝感動。然你我同省為官,素來交情深厚,眼前書劄即見深情,何必再致厚禮?”他這做親民官的濁流尚不肯接厚禮,更何況僉憲大人與在外主持軍政的周王呢!不必提送禮的事,他們各省不是負著供應軍糧就是負著轉運軍糧之責,還是從此處著眼,研究如何供糧吧。他以為肉罐頭、水果罐頭、壓縮餅幹都是做軍糧的佳品。這些食品已得周王殿下認證,正在關外監軍的楊大人首肯,盧巡撫試吃,首批產品已隨楊大人的行李帶至軍中。現在他手裏有全套技術,若諸位同僚有興趣,他可以派技術人員帶產品和機器到各府示範,甚至指導建廠、生產。這些吃食確實新鮮可口,百姓亦可吃用。哪怕將來大軍凱旋,不需再供軍糧,做這些吃食的工坊也可轉為民用,不會成為府裏的負擔。宋大人反腐倡廉工作和軍需供應做完了貢獻,一股意氣從胸中長長歎出,滿意地撂下筆,吩咐人連信帶禮一起原路捎迴去。送信人在外遞帖兒求見,他也隻叫府裏的文書招待,溫和答複:“我們府尊老爺信中已寫得兩便之舉,你隻管將書信禮物捎迴去便可,定不會教你受責罰。”那些送禮的不敢尋僉都禦史,更登不得親王府門檻,隻得委委屈屈地拉著滿車禮物迴鄉。如此送得一迴兩迴,桓淩便知道這事,待晚間他迴了家便勸他:“這些人的書信交給我便是,我一個禦史,迴絕人送禮是理所當然。你與他們同擔一省民政,將來少不得有兩府共理的河工、轉運、刑名等事,萬一他們攀不上周王殿下,怪責於你……”這個小桓,年紀輕輕的,想的還挺多。宋太尊嘖嘖兩聲,把他按到座上,抬手揉散他眉心微皺的川紋。那手指腹上因多年寫字結著薄薄的繭,從眉心順著鼻梁劃下來,便引得人一陣陣心頭發緊。桓淩說話的速度不由得放慢,那隻手指滑落的速度也慢了幾分,從鼻尖落下來,輕輕按在他唇間,堵住了未出口的言語。他的嘴唇半張著,隻要再略張開點,便能把那指尖含入口中,然後宋時也會這麽乖乖地把自己送到他唇下,任由品嚐……桓大人輕歎一聲,蹭著粗糙的指腹道:“你自然有主意,不要我過問這事,我不問便是。”宋時一隻手都貼到他臉上,拇指和中指張開,掐住他有些清瘦的臉頰,挑了挑眉道:“哪裏不讓你過問了,正是要向僉都禦史大人報告,前有某地知府某某遣人來給大人和周王殿下致書送禮。幸而宋某深知大人身為憲臣,最重清譽,半途便將這些人攔了迴去,絕不許他們點汙大人的清白。”桓淩的清白早交待給他了,這一身不為名利富貴折腰的風骨也是他的,得給他好好守著,卻不可叫別人染指。宋時欣賞著桓淩帶些錯愕,又充滿歡喜,溫順可愛的神情,摩挲著他的臉頰,含笑說道:“我這都是為大鄭廉政建設做貢獻,是我地方官應盡的責任,僉憲大人不必太感激我。”桓淩看著他這翻炫耀的神色,隻覺滿心喜歡,恨不得拉下來揉搓一頓,又怕揉著他的臉,他便不能這樣得意的笑了。他忍了又忍,隻側過臉在宋時手上蹭了蹭,應道:“我知道了,咱們時官兒一片公忠體國之心,要我做個清廉的好官,我自然不能辜負你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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