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穗?隻怕時官兒都不敢想這麽高,難道他方才下筆下倒了,還是王爺當真……胸懷大誌。桓淩實事求是地搖了搖頭:“我那宋賢弟信中寫著,種出最多穗的確實是十三穗,是漢水河邊實驗田種出的一種叫作小香穀的秈稻。”不,本王沒想說三十,隻是一時口誤,一株能結十三穗便足矣!他之前可是連九穗都不怎麽敢想呢。他的臉有紅似白的,桓淩怕他尷尬,低了頭不去看,認真解釋著宋時怎麽能帶領漢中莊戶種出這樣的好稻穀:小香穀、白麻穀、次次粘等都是漢中本土的良種,原本產量就不低,再加上早施摻了磷礦石粉的分蘖肥,分蘖分得早,位置低,多是能結穗的有效分蘖。一個月分蘖期到後又及時曬田,阻止後頭不長穗的無效分蘖,自然結的穗多,稻子長勢也豐壯。周王的臉色也漸漸融合成了極顯氣色的粉紅,容光煥發,脫去了尷尬,隻餘一片真誠的歡喜:“人道是福無雙至今日至,小王如今才信。今年得此嘉穀,再過不久小王膝下又要添兒女,豈非好事成雙?”稻穀九、十月間即可豐收,他這孩兒也該在九、十月出生,倒似是個有福的孩兒。他不曾意識到自己如今喜成了什麽模樣,桓淩卻看得清楚,甚至能從他臉上看出一點當今天子的影子,不禁微怔——他們時官兒種出了十三穗嘉禾,且不是上天所賜,而是憑人力可得的良穀,消息傳到中樞、宮裏,很可以算是國家大事,至少戶部就先要盯上他。或許聖上也愛重他的功績,要把他再召迴京中呢?那樣倒也好。漢中遠在數千裏外,與北直隸風俗不通,口音相異,民風又剽悍好鬥,在此地做知府本就不輕鬆。時官兒又是這麽個為國不肯惜身的性子,打從到了漢中就沒歇過,這哪裏是個少年才子過的日子?還是迴翰林院最好,官又清貴、事體又少,家裏還有泰山泰水大人陪伴、兄嫂關愛、侄兒侄女們承歡膝下……他無意識低歎一聲:“還是迴家的好。”周王也從深思中迴過神,附和道:“自然是家裏好。隻差這幾十裏,可惜無詔不能歸。”罷了,還是叫人先把嘉禾取來,等父皇壽誕時獻上,盡他與漢中府的一份孝心。再有多的瑞禾再給元娘和孩兒捎迴去,畢竟能有些祥瑞多福的兆頭。他自己身負皇命,不可輕動,還指著桓家舅兄入京替他看望王妃,隻得安排褚長史迴漢中一趟,帶兵親自押送嘉禾上京。等他們從遼東迴來,嘉禾也該從漢中取迴來了,或許他還趕得及寫一篇詩賦題此禾,再一並上給父皇?殿下一番孝心,天地可鑒,他們夫妻又豈能看著殿下一人辛苦?桓大人攔住周王,帶著點兒他看不懂的驕傲和欣慰說道:“臣這裏倒收到了幾篇誇讚時官兒試驗田和試驗稻的文章,都是漢中學子親身耕作後有感而發。殿下與臣得在六月間便離了漢中,未能見著田間如何耕作,何不先參考一下這些下過田的學生的文章?”這些學生都是漢中經濟園外那所職業學校招來的讀書種子。宋時是漢中書院祭酒,他也得了個副祭酒的名份,這一批學生其實也稱得上是他的學生。不是他自己偏向自己的學生,宋時挑出來的這幾個孩子的文章,的確還算可以……實驗步驟詳細準確,數據豐富,不丟他們老師的臉。第181章 褚長史大晚上被周王叫過去議事,聽說了漢中要產嘉禾的消息, 連夜收拾行裝, 轉天就帶了一隊親兵直奔漢中。雖然匆忙, 但凡是聽見了“十三穗”這個消息的人都會覺著他這場疾馳十分值得。司馬長史沒得著迴漢中擊會,拍著大腿恨自己少年時隻顧讀書, 不愛玩樂,體力上稍遜於褚長史,不如他經得起風霜之苦。不然就該是左長史服侍周王身邊, 他這位右長史迴去迎祥瑞了……他再怎麽遺憾, 騎馬的本事也確實還是比不過褚長史, 隻好連夜幫他收拾行李,將自己的期待寄托到了他身上, 殷殷說道:“早去早迴。”周王也直送到驛館門外, 殷切地盼著他早去早迴。鎮守居庸關總兵徐崴與京中新調來坐鎮的平寧侯王濟看著他們急匆匆送歸的模樣, 簡直要以為左長史已得了聖命, 要代周王迴京麵聖。但周王住的是他們居庸關的驛館,他們又豈能不清楚京裏有沒有消息傳來?那就必然是漢中王府出了事, 而且是須得王府長史親自處置的大事。平寧侯正是齊王外祖魏國公的族侄, 天然站在齊王一邊, 對這位皇長子雖不敢怠慢, 卻也有些提防監視之心。二人暗地派人往周王隨行親衛、仆役那裏打探了幾迴, 不曾問出真情,也隻得匆匆寫下漢中有變的消息,命心腹傳迴京裏。他們往京裏傳信的時候, 周王正跟著大舅子研究漢中學院研修生作的學農實踐報告,透過文字感受著觀察瑞稻分蘖、拔節、結穗的快樂;而周王自己寫的奏疏也已呈送禦前,攤在了新泰帝案頭上。天子負手而立,對麵粉牆上掛著一幅碩大的九邊地圖,京城以北,描繪細致的長城下方用紅線圈了個框子,當中寫著“居庸關”三字。周王的行轅此時正停在居庸關,隻消他一封書信就能叫迴來。他的目光凝在地圖上,雖然神色不異,一旁陪侍的王公公卻也猜得出他的心思,低聲勸道:“殿下離京已逾八個月,豈有過京師而不來覲見陛下的道理?陛下何不就宣他們入京,問一問殿下這幾個月所見所行如何?”再者說,周王妃眼看就要臨盆,總不能叫皇孫生下來也見不著父親吧?他雖不敢深勸,卻也揣摩著天子的心意說了幾句,但新泰帝隻凝神看著那份地圖,仿佛沒聽到他的絮絮低語。良久,站在地圖前的天子才抬了抬手:“他們如今正在巡察軍務,怎可迴京。即便是要迴,也得等這趟差使辦完。外放的親王臣子那麽多,不曾聽聞哪個為了家事便放下國事的。”他仿佛要說服自己似的解釋了幾句,轉迴身看著周王那封字裏行間透著孺慕的奏疏,緩緩閉上了眼:“叫他們有始有終,當初既是自己要巡邊,就實實在在查清了再迴京覆命。”雖是明說不許周王一行進京,但後麵添的這句“迴京覆命”,分明就是許他們巡視遼東鎮之後便進京了。著內閣擬旨,再往周王府傳一道旨,許王妃收拾行裝,修書與周王,同聖旨一道送往居庸關。如今已然九月,到遼東鎮還有千裏之遙,那邊地氣極寒,還該叫他們早出山海關,早日迴還。內閣擬旨還慢些,給周王妃的隻由養心殿總管黃太監傳口諭,更早一步到了王府。周王妃如今臨近產期,行事不便,來接聖旨時亦是步步小心,雙手交疊在身前,護著腹部。昔日聖上所賜的側室李氏在旁隨侍,行動飲食無不親力親為,身邊跟隨服侍的宮人使女也規矩森嚴,比在宮中時換了一番麵貌。傳旨的黃太監也曾親曆那場謠言風波,見了王府中這番氣象,倒覺著這幾個月王妃行事愈有章法。周王雖不在,王府中卻是妻妾和睦,家事料理得井井有條,總不負聖上與賢妃娘娘的教導。他傳口諭免了王妃的跪,曉諭她與王府中人為周王準備出關之物,送往居庸關外。但因周王身負皇差,巡查的是邊關軍機要務,府中女眷不得親去送別,將東西備好,自有宮人運送。宣罷旨,黃太監便換了副笑臉,體貼地勸桓王妃:“桓娘娘早些著人收拾罷。奴婢聽說遼東苦寒,隻怕他們在京郊多拖一天,到遼東便多冷幾分。殿下金尊玉貴的身子,自幼就沒嚐過風霜之苦,若備得少了,到遼東受罪可怎麽辦?”桓王妃謝過他的提點,沉穩地說:“府中得了王爺要巡邊的消息,度著車隊早晚要到京師,以王爺純孝之心必定要進京報信,故而妾身與李氏早備下衣食木炭等物。黃公公若是等得,妾身這便安排人裝車,請宮中代為轉運。”黃太監笑道:“王妃娘娘細心,奴婢這便迴宮覆命,叫人來王府接車。”他離去之後,桓元娘便將身子放鬆,緩緩倚進椅子裏,對李氏歎道:“這些日子辛苦妹妹了,還要勞你帶人收拾東西。”李氏福了福身,溫婉地答道:“服侍殿下與娘娘正是妾分內之事,談何辛苦?娘娘放寬心,遼東離著居庸關也不過一千餘裏,待世子降生,娘娘養好身子,殿下也該迴到京裏了。到時候聖上開恩,殿下進京覆命,豈不就能迴府來與娘娘和小世子相見了?”她掌著府中小庫房鑰匙,不一時就將早已備好的箱籠裝上馬車,宮裏恰好派了內侍來取行李,她便吩咐小內侍連車一起帶走。元娘見她收拾得如此利落,含笑誇她:“妹妹做事清楚利落,來日得見殿下,我定不忘報你協管王府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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