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僉憲聽聞本府府尊上門,自然不敢輕慢,直接請他進二堂說話。堂上裝的玻璃窯戶,早上陽光直曬滿屋,略有些燥熱,桓僉憲便親自拉上一層紗簾,又給他斟了茶水,體貼地問:“這幾日太陽越發毒了,宋大人一路趕來,不曾曬著吧?”宋時呷了口茶水,歎道:“下官如今為本府治下沔縣礦場貪腐之事急得內火上升,也覺不出外頭曬不曬了。大人請看——”他把自己畫的圖,一盒煤炭樣本拿出來,當麵告狀:“此處煤場明知道周王殿下與大人俱在漢中,卻還不知改過,實該從重處罰!”是該從重處罰,他這就寫信給本省巡按禦史,請他糾查此事。雖然他現在這身份幾乎算是跟著周王流放,但四品僉都禦史身份尚在,該查什麽事,彈劾什麽人也一樣要幹。隻是他如今頂著為周王向導之職,不能親身查探不在此行職責內的煤礦,還得交予當此職位的人。他把宋時列的數據和小表格抄了一遍,用白紙箋折成信封裝進去,滴上蠟封,喚來門子,命將這信送往急遞鋪,寄給正在寶雞巡按的督察禦史劉大人。宋時還有點想看他微服私訪,見他隻是把信交給人查,倒有些遺憾地說:“我還以為你得親自去查一趟呢,到那兒先裝成普通客人,深入追察煤場中種種貪汙腐敗的罪行,到時候把馬甲一掀,一堆士兵隨從湧出來抓住貪官,幫你換上四品僉都禦史的官袍……”多震憾哪!多威風哪!桓淩聽得忍俊不禁:“你這是哪來的想法?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陝西又不是太平地界,咱們要出門還是備上全副儀仗,有士兵、衙差左右隨侍的安全。”宋時挑起一邊眉毛:“我查閱嚴大人留下的刑獄卷宗,倒沒見說達虜已闖到漢中附近來了?”桓淩卻有些認真地說:“倒不是達虜,而是本地惡少、盜匪。你前些日子往天台山尋礦,以後還要親手燒煉煤膏吧?西北風俗剽悍,百姓往往結成弓箭射,武藝高的人多的是。城外天台山又是山高深密之地,我怕其中有盜匪逃人潛藏。像你這樣白白嫩嫩的小公子,又不愛穿官袍,那些賊人萬一要搶你可怎麽辦?”宋時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白是白,但也是一雙經過勞動和運動鍛煉過的手,並不算嫩,真動起手來一個人起碼吊打他府裏那幾位佐貳官和首領官。說不定再來個儒學教授、陰陽生、醫官他都能收拾了。桓淩從背後壓上來,也將手貼到他的手背上,修長的手指從他指縫間穿過來,虛虛地握著,指尖在他掌心清晰的事業線上滑動,帶起一陣直透心底的酥癢。宋時忍不住五指勾起,將他作怪的手指緊緊按在掌心,輕哼了一聲:“我出門燒灰、燒炭都是一身舊衣裳,頭上隻束逍遙巾,打扮得跟江湖好漢一樣。江湖人見麵,總有幾分香火情吧?而且這裏是漢中,又不是福建,難道還有看男的白白嫩嫩就要搶的?”哪那麽多人跟桓小師兄似的,不管他什麽造型都能看出他的帥哥本質,非得喜歡他呢……他一想起這事,便忍不住嘴角微勾,隻好低下頭不叫桓淩看見自己臉上掩不住的笑容。忍了一會兒,覺得能控製聲音了,才沉聲說道:“僉憲大人說的是,本府也覺著須得嚴打這些惡少匪徒。不然本府往後得常去城外監看人為周王殿下燒製石灰、煤膏、玻璃……要是道路不安寧,豈不每迴出城都得來王府借兵了?”桓淩不知何時將整個身子都貼在他背後,握著他的手交疊在胸前,笑著說:“光隻借兵麽?俗話說:兵無將而不動。府尊大人要肅清府城內外惡少匪徒,也要借個知兵之人指揮才好。在下願意毛遂自薦,不知宋大人肯信我不?”第155章 漢中知府隻是正五品,僉都禦史卻是正四品。桓僉憲論官職整整高著兩品, 又是正隨著親王鎮撫西北邊陲的大員, 宋知府焉能違背他?當即拱手謝道:“桓大人胸中定然早有策略, 下官如何敢不配合?”桓大人的手正叫他緊緊握著,也一並抬了起來, 因胳膊叫他往前拉,也不得不將身子再往前貼上幾分,將下巴墊在他肩頭, 像是怕震著他的耳朵般輕聲問道:“本官到漢中府比大人早幾天, 當初特地帶兵去迎接宋大人, 便是因聽說本府山高林密處匪患藏身,漢水上也有些私船、纖夫結成幫派, 時聞有搶掠客商者。“前陣子漢中府離任, 無人主管此事;幸得宋知府來此, 漢中安寧可托付大人矣。卻不知宋大人打算先平定何處?”先平定……抓著他作亂的這雙手吧。宋時將他的手拉開, 迴頭說聲“別鬧”,卻覺出臉頰、唇間蹭過一片光滑溫熱的肌膚。他下意識要看看外頭有沒有人, 中途想起窗上掛著簾, 屋裏頭又比院中稍暗些, 從外頭看不清, 才稍稍鬆了口氣。他背後的桓淩卻也朝他耳中輕輕吹了口氣, 放開他的手,直起身來倒打一耙:“本官與宋大人好好說著公務,怎好這樣非禮上官?”宋大人抬眼看向他, 正見著他唇邊一點狡黠的笑意,明晃晃地掛在那裏,都不加收斂。他便伸手摸上那微勾的唇角,輕輕戳了幾下:“大人身為右僉都禦史,比下官品階高上兩級,又怎麽能叫我非禮了?定是心甘情願,喜歡我這樣對你。”桓淩抓住他的手貼在唇上,輕歎了一聲:“賢弟怎麽這樣辯才無礙。罷罷,你說的我都願意認了!”可惜身在公署,他也不能鬧得太厲害,隻親了親宋時的指尖,便取來一份漢中府內外的建置、山川地形圖,叫宋時坐到自己身邊,一道研究該從何處下手整治本府治安問題。漢中既是周王府所在,為了護衛皇子安全,為了盡早燒出好原料修建王府,宋知府定是要擔起責任,嚴打府內黑惡勢力的。但他初來乍到,前些日子又忙著盤查接手嚴大人留下的錢糧和政務,考察天台山附近礦產,倒還真沒怎麽留意到這方麵——約麽也是治安好,不然苑通判、程經曆早該向他告狀,附郭的南鄭縣知縣和百姓們也要有狀紙呈上了。但算算他上任到現在也有一旬了,府城內隻零敲碎打地出了幾樁竊盜案,也叫南鄭縣差役利落地處置了,隻需月底匯報就行。送到他這裏最嚴重的案卷,還是他們府衙裏一名禮房書辦縱妾淩妻,以至妻子娘家鬧到府衙裏要離婚的案子。刑廳程經曆有些迷信,以為斷人離婚損陰德,不肯讓兩家離婚,又當不住婦人娘家來催,便來請他裁斷。他一個穿越者、一個京城名刹、名觀僧道都沒鑒出身份的穿越都卻怕什麽?早年他能上網發言時,看見什麽吐槽極品對象的帖子都是勸分不勸合的,如今女方都挨打了,家長直接鬧到領導麵前,不判離等還什麽?他當著女方家長的麵判兩家離婚,讓男方退還女方嫁妝,並按以奴毆主之罪斷了妾室。那書辦縱妾淩妻,律例上卻沒有條例可循,宋時便依著四十無子方可納妾一條,打了他四十杖。——宋大老爺猶嫌判輕了,連罰紙罰銀都不許,看著那書辦當麵受了刑,打完之後才通知他他已經被辭了。自己在主管教化百姓的禮房做事,卻知法犯法,違背禮數,破壞漢中府形象,豈能不辭他!不過這也是連日來他唯一動了大刑的案子:各縣上報案卷都要等到月底再報;而那些舊案都已叫前任嚴大人理清了,該抓的抓該判的判,文書做得整整齊齊。他近日來捋了捋卷宗,似乎也沒見有什麽馬幫匪隊的搶劫路人,兇殺大案也並不算太多,他主要做的倒是確認有無冤案錯案。這麽看來,漢中府治下的治安還挺可以,南鄭縣也頗有治事才能。他要嚴抓治安,隻消先理清自己要建工廠的地方,建起從碼頭和府城到廠區的大道,再順著大道往遠處慢慢清理即可。廠區必須建在江邊,一是用水方便,二是可以建些大型水力機械,節約人力。光憑勞動人民的雙手怎麽也及不上自然之力。他好歹是個穿越者了,幹就要往大處幹,如今且先建起水碓、水磨磨石粉;等將來有條件煉鋼,就可以用水碓鍛打鋼塊,再建個水排鼓風,往高爐裏吹氣……他心裏已有成算,拿起筆虛點在府城南方漢水北岸上,在地圖上左右移動,每動一點,桓淩就給他細講那片地方的情況。這張圖是本地遊擊將軍獻上,是個軍事地圖,是以地形地勢標注格外清楚,周圍有無村鎮、道路情況也有所示意。桓淩初到時便將這城池四周都踏過一遍,迴程路上沿江而行,雖然大部分時間悶在屋裏寫論文,早晚出去透氣時也看了些東西迴來,此時對著地圖講,自然能講得又生動又細致。他指著江邊一個不明顯的墨點,主動建議道:“此處便是碼頭,你不是要從勉縣運煤、運焦來?依著碼頭近處建窯更方便些。隻是碼頭邊上有拉纖的河工和覓漢,這些人之間為了搶活常有械鬥,需得加派差役看管。”宋時眯了眯眼,問道:“那處水流如何?我想借漢江水力裝上碓車,最好倒是水流急、高下有落差的地方。”可也不能在河道太窄的地方建廠,不然水輪占了河道,船行道窄,容易出危險。宋時對著圖和桓淩商議許久,先圈出大體位置,而後便去向周王借將。對,不要借兵,隻要借一個弓馬嫻熟、為人細心警醒的桓禦史押陣,剩下的他衙門裏自有三班皂隸可用。周王聞聽這請求,當即便答應了:“桓舅兄是受命為本王做向導的,又不是真到本王麾下。宋先生若有什麽……”他小聲地、飛快、含糊地說了一句什麽,又提高聲音接著說:“事的,你們二人自管商量著辦,不需來問我。我若有事請舅兄幫忙,自會叫內侍相請。”桓淩很自然地點點頭道:“多謝殿下體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到古代當名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五色龍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五色龍章並收藏穿到古代當名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