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光身份低,做官之後的職位也低。前三分之二的還好,外放個縣令,至少能得實惠;若考到後三分之一裏,就隻得在清水衙門裏做個碌碌小官,不知苦熬多久才能出頭。他直接拿自己舉例說:“我放到外任上隻做個府通判,我家伯父卻是布政使司參議,單看身份遠高過我。可我迴京後能進都察院,他卻隻能在鴻臚寺任閑職,豈真是因為與王妃親疏之別?自然不是!若我沒考這二甲第十,沒進過都察院,這趟迴京也隻能任個閑職,迴不得院裏!”別的不說,如今他若不在都察院,隻在清水衙門做個閑職,朝中的大事也不能知道的那麽清楚詳細,又怎敢押殿試考題?他揚了揚手頭自己印的油印卷紙,說道:“今年山東、河北、廣西、雲南等地屢有災異,雖糧倉湖廣、江南皆遇豐年,但雲南土著屢有叛亂,山東災荒之後有流民作亂,北邊瓦刺又有興起之勢,一年數次騷擾邊城……”內有饑荒、外有邊釁,須得押一道“務本重農、治兵修備”的題目;但邊患也如今還隻是癬疥之患,朝廷心腹之患還在於災荒、流民,所以又可以押一道“剛柔並用、安民教化”;治災、安置流民都要銀子,這幾年為了周王的親事又費了無數金銀,所以也該押一道“君臣一心,理財之道”……殿試就隻考一道策問,桓淩就隻按日子隔天押一道題,讓他依著殿試的時間做。今日他已經起晚了,又講了些當今時政,時間上怎麽也來不及,便從三月二日起,做到三月十二。一日做題,一日判卷、分析,臨考前還能給他放兩天假。宋時之前忙著會試,沒按殿試格式答過題,這一天便先看著桓淩抄來的前科的三甲卷和他自己的答卷,揣摩格式和風格。會試五道策問加在一起二三千字,殿試一道策問就得上兩三千,等於是論述題和論文的差別,若抓不好節奏就難寫出這麽多字。然而……對不起,他是編扯出五萬字小論文的男人,兩三千的殿試策毛毛雨啦。他一麵翻著“古帝王大經大法,俱在《周書·洪範》……三德是為權衡。又謂皇極以體常、以立本,三德以盡變,以趨時……”的模擬卷,目光不必往稿紙上落,就精準寫下了大小寫合度的標準開頭——“臣對臣聞”。殿試題是天子臨軒親策,出的是製策,所以考生答題時就要以臣子身份迴答,而不能像會試時那樣光禿禿給個開頭。策問中隻要出現這個臣字就要縮小寫,隻能占半個格,在格內偏右側寫。幸好別的字不用有體形上的變化,隻和別的考試一樣,遇著皇帝、陛下、聖、先皇廟號與詔、聖諭之類天子所發的文體頂格寫,讚美皇帝的詞語和朝廷、廷等空一格,不至格式犯諱就行。他從十四就考過童子試,這麽多年也可以說是身經百戰,閉著眼放手去寫,到該進格的時候,也就跟撥算盤一樣自然地進上去了。這一題要義在三德,即是“仁”“明”“武”三種帝王之德。先把帝王和“德”捆綁到一起,總論帝王為何要行君德,君德分哪三德,再分三大段論述“三德”的要義,舉例支持其好處……八股文有規定的製式,策問卻沒有。他寫八股的年頭都沒有開始背論文的長,現代論文那種清晰條理的格式簡直是印在骨子裏的,寫出來就是這樣的有理有據有力量的文章。六篇模擬落到別人身上,足可以把人累死,他一天寫兩三千字卻可以不當迴事,甚至上午就把策問趕出來,下午判卷論題,剩下的工夫還能跟他師兄談笑風生。他師兄看著他的策問,也越來越有信心,雖然當著他不說,背地裏卻要跟人說一句:“宋師弟的文章在我之上,我家這些兄弟合在一起通不如他的才學好。”他不光會寫,還真正見過百姓疾苦,知道如何治理一地,甚至也懂得兵法——沒見他看過什麽兵書,但他寫起如何禦敵於境外、如何應對過境流寇,竟也都有模有樣。若真把他擱到戰場上,怕不是當今的陳慶之?桓淩恨不得立刻提筆誇誇他師弟,又怕考前說得太大壓了他的福氣,隻寫出來自己看看,就夾進書裏收了起來。在他們日複一日的練筆、講讀中,廷試之日終於來到。三月十五日清晨,宋時便換上嶄新的毛青布儒衫,騎著兄長進京後租來代步的寶馬,馱著耳籃、帶著書童,意氣風發地進了內府。第78章 殿試是在奉天殿舉行。四更起,丙子科宋時榜的考生便被陸陸續續通過搜檢進到殿內。有當值的小內侍引著他們依次序入座, 還給倒些熱水, 沒吃早飯的考生就能趁此工夫就著熱水吃上些幹糧點心之類。宋家是保定人, 老家產驢肉,早上帶的就是蒸餅夾醬驢肉。蒸餅滴油不沾, 不怕髒手,裏麵夾著整片厚實的驢肉,吃著也不掉渣。一頓早點吃完了, 桌麵和手上還都幹幹淨淨, 稍用帕子沾水擦擦就行, 不用像那些吃酥餅、鬆糕的一樣滿桌撣渣,更不會油了卷子。監試官進殿巡視時, 他便已將考案收拾得幹幹淨淨, 擺上用慣的筆墨紙硯, 閉目養神, 等待黎明放卷。兩位監試的禦史進了場,打眼就見著他闔眼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 鵠峙鸞停, 俊秀絕倫, 深青的儒袍更襯得他膚色如玉, 在這一殿中試舉子中尤為出眾。考生中其實不乏俊秀少年、海內名士, 但入場後多少都露出幾分緊張敬畏之色,絕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平和鬆弛的——就好像他不是頭一次進到森嚴的宮中,而是曾出入多少迴宮廷似的。兩位監察禦史巡了一遍場, 在殿外感歎:“怪道桓給事中成日介說他師弟怎麽好,不看文章,這相貌氣度已壓過眾人了。”“可不是。我當年不說殿試時,就是剛入監察院那幾個月裏,每次上朝也都覺著緊張,過了好一陣子才能放鬆。這考生倒像是走熟了這奉天殿似的,全無第一次入宮的敬畏和新奇。”似這等氣度,隻怕三國時的名士管寧也難比他了。管寧還隻是不去看乘軒冕的高官,這學生卻是進了宮都不肯東看西看,隻管修己靜心,難怪能連中兩元,小小年紀就辦起了匯集一省名士的講學大會。黎明時掌卷官進來發卷,兩位禦史特地還給那幾位翰林院檢討指了宋時一下:“見榮華不羨、入宮禁不驚,非常人也。”宋時自是不知道考官們誇他有氣度,若知道了說不定還得臉紅一下——他那也不是氣度,而是他打大一暑假就私下幹黑導遊,靠帶人遊故宮蹭玩。他連龍床、龍椅都看過不知多少迴,這外廷的大殿遊得更多,還真是沒法兒從心底生出敬畏感。因為故宮逛多了,所以能從容坐在殿裏應試,因為從容,所以被幾位監試官、掌卷官盯著也不覺緊張。幾位考官越發覺得他有器量,連巡場的幾位禦林軍都指揮使、指揮同知和僉事們也不禁跟著看了他一眼,暗讚幾聲風流少年。——長得好看,身姿也漂亮,怪道曾叫四輔桓家定作孫女婿!這些指揮使、同知、僉事們對京師上下高官顯宦的陰私更為清楚,知道宋時不光是個會元,更是曾跟周王妃訂婚多年的前未婚夫,不免要要腹誹幾句——放著這樣好的一個女婿不要,還不就是為了攀附皇家富貴?隻不過桓閣老身居高位,孫女已然入宮,退婚之事又做得不算出格,別人看在天家的麵子上不公然議論而已。不久時近黎明,該放卷了,諸官員各歸各位,隻有幾位掌卷官繞場放卷。大殿內一片肅然,隻能聽到翻卷子的沙沙聲,眾生都低頭讀卷,不久後便有才思敏捷的提起筆來打草稿。宋時自然在才思敏捷的那批裏。他動手早,不光是寫論文寫多了,不過腦子都能下筆,更因為這科還教他師兄猜中了題目,正是考兵策!去年六月,韃靼汗王帖木兒率軍襲擾邊城,從雁門關長驅直入,大肆搶掠邊關州縣,兵燹所到處無數百姓流亡……今年桓淩迴到都察院,就曾細細了解過韃靼犯邊之事的始末,還遞了一封備虜要務的折子,請朝廷慎選知兵事的武將駐邊,重修邊城以禦寇虜,補齊邊軍的俸祿、甲胄、兵器,戶部多撥錢糧以備掉動內地客兵支援邊城……這一本奏章上去,當下便得了天子批複,命選拔能戰的舊將戍守邊城,又下詔稱要為朝廷百姓作表率,令後宮一體儉省用度,不必再要國庫給內庫添錢。今年殿試考題,自然也是由這場兵事而來,問的便是如何治國靖邊:皇帝製曰:朕皇祖高皇帝以武功定天下,即位之始,思欲偃武修文,以德化天下……夫何連歲以來北虜寇疆,如入無人之地……朕聞帝王之道,在守四夷,今朕欲求長治久安之術——這道題正合桓小師兄押的第一道題中心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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