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淩帶來的家人前兩天已把諭單、稟啟遞到府城了,府裏的官吏和長汀縣衙門上下恐怕都在門外候著,見著武平縣的人來送他也不合適。宋時慨歎一聲:“既如此,我就從這裏迴去,順便查看土地。師兄千萬帶著這些壯士,起碼到長汀府外再遣他們迴來,不然我怕那些人膽大包天,路上偷襲你。”桓淩笑道:“我知道的。以後我雖不在武平,但兩地相隔又不遠,你們丈量了土地,要算什麽就叫心腹送到府裏,我總比書吏穩妥些。”豈止是穩妥些,簡直穩妥太多了。書吏們有時隨手亂寫,不管正誤,有時還收錢辦事,不然原來的隱田是哪來的?不過叫人送還是不夠安全,等城北這邊徹底清丈完了,整理好資料,他親自送去府裏。他分了一半兒民壯護衛桓淩,剩下的自己帶到田裏查看地界。王家做得其實十分低調,並沒真的動過他們劃出的地界,隻是在原先畫分地界之處又隱約劃了線,埋下些不顯眼的土塊樹枝。宋時冷笑一聲,叫人清理木石,把樹枝綁在馬後掃了幾趟地,把他們留下的痕跡打掃幹淨。王家敢怒不敢言,隻派了幾個年輕子弟遠遠盯著他們。宋時看到那些少年人憋著氣想弄死他,卻又拿他無可奈何的神情有趣,忍不住叫人把他們帶到麵前來,眯著眼相了他們一陣,抬起下巴,惡毒地笑了笑。笑得幾個子弟如臨大敵,鼻翼翕動,臉頰憤憤然漲紅,不錯眼珠地盯著他。一個年長些的勉強端整儀態,頂著微微漲紅的臉頰,拱手問他:“學生王瑞,宋公子叫我們來有何事?”逗你玩兒。宋時抬手指向外頭大片本屬於王家的良田,含笑誇了一聲:“好地方。山環水護,地方開闊,抬眼便是秀致風景。將來在前頭修一條結實寬廣的大路,從城裏乘車、騎馬出來,也隻消一兩個時辰就到這裏。“就在你腳下起一座講壇,兩邊栽下青竹、烏柏遮蔭,腳下鋪一帶碧草,環繞講壇四麵修幾層座位,那裏再蓋一座矮閣供人休息避雨……使滿城讀書人都可來此登台講經,或有持不同意見的便當場辯論,豈不是能大漲我武平文風的美事?”這些子弟都是沒見過世麵的讀書人,哪裏當得起能帶購物團的專業導遊解說。那個年長的子弟叫他忽悠得不盡心向往之,已然想象起了自己登壇講解經典的景象,簡直要忘了這地都該是他們王家的。一個年紀小些的聽他扯到“前麵建個廣場,立一個球門,遠處再圍幾間臁的場子,人多便分兩隊築球,人少就在臁內白打”,頓時心如擂鼓,恨不能當場就有個球叫他踢,更是徹底忘了家長要他盯的什麽地界。好好的土地,種什麽莊稼,何如築起球場大家踢球快活!這幾個人不知是太老實還是太紈絝,竟沒被宋時糟踐他們家好良田的話氣著,還露出了幾分向往之色。宋時逗著他們也沒什麽趣味,擺擺手叫人放了他們迴去,繼續丈地去了。那個叫宋時當麵忽悠了的王瑞倒真有信了他那土地開發計劃,迴家便跟家長說:“宋大令父子甚是為咱們讀書人著想。今日我聽宋舍人說,他們清整那些隱田原不為自己貪占,而是要建一座講壇,讓我們這等讀書人都能上去發自己的議論!”他父親苦笑道:“這孩子也忒實誠。那是我王家的地,宋家父子搶了咱們家的地邀買名聲,你就真當他是好人了?城外那麽些官地,他怎麽不早建講壇?”王瑞訥訥地說:“宋舍人連路怎麽修、台怎麽建都想好了,總不會是騙人的?那,那若是他家走後,地還還給咱們家,父親能不能勸伯祖父建一座講壇?”自然不能。那片地真是塊上等良田,是歸大宗嫡脈家的,他們這些枝脈能說上什麽話。他把兒子關進書房,轉頭去尋少主王增,將今日之事告訴他。除他之外,那幾個子弟的家長多半兒也來了,含著幾分憂心問他:“宋家若真建了此壇,定能收讀書人的心,咱們難道眼看著他們拿咱們王家的地邀買人心?”王增冷聲道:“宋氏父子意妄為、欺淩士紳,豈止我王家一家受害?城北林家、陳家、黃家……亦有土地遭了他兒子強掠。待他家收拾完北關外的土地,又怎能不向四外逐步蠶食的?你看著吧,父親已尋了咱們家的姻親故舊,已定好了要聯名到省裏去告他家強占百姓田土——”他越說越激動,一點笑意止不住地從唇角綻出來:“等著吧,宋家的日子快到頭了。隻等朝廷正式發下詔書……”什麽詔書?“周王要娶妻了,娶的正是禮部左侍郎桓大人的孫女。你可知道原先宋家一直在傳,說他家要娶桓侍郎的孫女為婦?四月間他們家還似要去京裏迎親的模樣,後來就一直沒有動靜,還說婚事作罷了……”“這、難道說?”“桓家與宋家訂婚多年,前幾個月才退了跟宋家的親事,現又有個孫女要做王妃,你猜那女孩兒是哪個?”曾和她訂過親的宋家,又會是什麽下場?這消息還是他們王家在京裏的故交傳來的,如今詔書還沒下來,他們不想太冒險。隻要詔書發到縣裏,定準了周王妃就是宋家這未婚妻,而不是另有個姑娘因姐姐做王妃,漲了身價,不肯再嫁給宋家這樣的小官,這宋家的下場就一眼可見了。===================朝廷詔書到府裏比到縣裏要早一些,桓淩剛在府衙後安頓下來,早上才見過麵的知府朱大人便滿麵春風地進了他的廳堂,高聲叫他:“恭喜賢弟,賀喜賢弟!天使已到福州傳詔,愚兄得了消息,貴府上要出王妃娘娘了!”桓淩心中一驚,卻不覺怎麽歡喜,隻微微露出點笑容,謝道:“有勞大人告訴我這消息。”朱大人笑得合不攏口,連聲說:“說什麽有勞?以後我與賢弟同衙為官,互相扶持,就是至親的兄弟也沒有這般親厚的。桓賢弟怎麽還一口一個大人地客氣,叫我一聲兄長就好。”桓淩當場叫了一聲“兄長”,朱知府喜得丟下公務,拉著府裏刑同知,與桓淩三人在自家院子裏擺宴慶祝了一場。過不多久,齎詔官便風塵仆仆地趕到了汀州。他從省城出來,就直奔這個未來王妃兄長所在的地方,見麵先含笑恭喜,絲毫沒有天使的傲氣。朱知府擺上香案,一府官吏跪了滿院,聽著齎詔官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桓氏子家教森嚴、賢良淑德,堪配皇家……令居於宮內以待婚期。”桓淩伏身聽著宣詔,心中百味雜陳,聽到後頭卻漸漸升起一個疑問:選定王妃之後便該由禮部奏請,有欽天監挑選吉祥的婚期。他祖父身為禮部左侍郎,想必會親自操辦這樁婚事,絕不會容許人敷衍,但這封詔書裏卻絲毫未提?他隨著眾人拜謝起來,給齎詔官遞過銀子,低聲問起此事。那齎詔官歎了幾聲,露出幾分為難之色,悄聲告訴他:“是陛下見私庫銀錢不足,正向戶部索錢,要補足私庫才肯辦婚事,故而一時還難定下婚期。”第25章 因為內庫不足用,就不許周王成親?堂堂天子, 竟壓著皇子的婚事為質, 向戶部要錢享樂……這豈是聖明天子的行事!若他不是未來王妃的親哥哥, 這時候就該上本勸天子讓周王依製成親,不要以此斂財。可他這個身份偏又尷尬——若真上本勸諫, 別人不是要說他們桓家是急著攀婚皇室為自家謀利,就是要說他家訕君賣直。桓淩不禁皺了皺眉,低聲問道:“不知朝廷諸位大人如何應對?”齎詔官也有幾分感歎:“內閣三位老先生都上本勸陛下依著舊製為周王辦婚禮, 宮內不必賜下多少金銀玩器。都察院兩位總憲、副憲與六科十三道給事中、禦史更是雪片似地上折子, 隻是一時還未能勸得動……”平日裏若是聖上要從國庫拿銀子, 戶部還能硬氣到底,可皇長子成親這樣的大事總不能一直拖下去, 隻怕最後還是朝臣們要先低頭。桓淩也輕輕歎了口氣。還不知聖上要多少銀子才肯鬆口, 隻怕今年朝廷錢糧吃緊, 宋世伯向朝廷請免稅糧之事會有些難辦了。他反倒不大擔心周王與妹妹的婚事——元娘如今養在宮中, 王妃的名分也已經詔告天下,往後無罪不可輕言廢立。隻是拖一兩年成親的話倒也不要緊, 南方有些富裕人家舍不得女兒早嫁, 二十成親也是有的, 他妹妹年紀還不算大。而且這樁婚事不成, 他祖父的精力必定都要放在朝堂上, 分不出手來壓製宋家,他們在汀州這邊的日子也才能安穩。這麽想想,他心裏的急火才平複了些, 謝過齎詔官跟他詳說朝廷之事,又和朱知府、邢同知及府中各首領官、佐貳官一道備辦宴席,招待天使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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