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迴頭搞幾個表格,統計一下事件、時間、文字用法,能分析出來更多東西?要是這時代也有統計軟件就好了。他搖了搖頭,不提自己的計劃,指著默下來的文章開玩笑:“這篇文章不合俗流,恐怕也難合提學大人眼緣。到時候大人若不憐我的才,那就隻能靠幾位賢兄在歲考時一展才華,叫方大人憐惜你等,放咱們一同迴縣裏了。”領頭鬧事的趙悅書倒對他十分信賴,笑道:“怎麽會。宋兄文章有國初雅正風氣,方大人必定會取中的。我現在隻愁有宋兄珠玉在前,我考試時作不出這樣的文章,方大人恐怕更會以為我不用心學問,專愛與人打架了。”宋時想起桓文來,不覺有些頭疼——就說他來這一趟禍害了多少人吧!要沒有他搶人,這群書生能跑外縣打架嗎?這群人可都是他爹的政績,萬一有哪個被提學大人擼了,他爹這個縣令臉上也不好看哪。提起歲考,這些書生也愁,給宋時押了幾道複試的策問題便各迴去,抓緊最後幾天時間複習。宋時對著他們押的題目苦苦做了兩天文章,複試場上……果然跟初試一樣沒押中。好在方大人出的是經史策,問氏族之學,這個要從姬周寫起,正好在他擅長的範圍,倒不怕考不過。他潑潑灑灑地敷衍了一千五百餘字,信心滿滿地出了考場。到了發案那天,他帶著武平縣七八名生員、十七八名家人,赫赫揚揚地擠到長案前,二十幾雙眼一塊兒看著圈案,眨眼就數出了他的名字。院試第三名。五經房中春秋房的經魁。不愧是進士的弟子!趙悅書等人比宋時還激動,險些把榜撕了,高聲吩咐跟來的家人:“中了!宋兄中了!快迴武平縣報信!”宋時討了提學大人的歡心,他們在長汀縣掀車打人這事就算翻過篇了,老大人定然不會再責罰他們了!周圍眾人見宋時身材修長、膚色白皙,口音是純正的北方官話,不像本地書生,也都十分理解他們的激動——一個長在北方的考生迴福建來還能考到前三,不容易啊。可惜歲考在即,這幾個書生身上還懸著罪責,不敢像平常一樣去酒樓慶賀。宋時也不需要去酒樓慶賀,這個成績就足夠他暈陶陶的了,他辭了眾人,把自己關在客棧房裏,頂著高溫蒙上被子,打著滾兒品味了一下午成績——他一個高考成績勉強上六百,大學也就是個211工程的普通學生,居然在福建考了前三!還是考古文和古詩考出來的!雖然不是案首,經魁也是很值錢的啊!前三名明年都不用考科試,可以直接下場考鄉試了!他在床上折騰了半天,才爬起來給父親寫信通知這個好消息。不過他暫時不迴武平,要等趙悅書等人歲考之後一道迴去。歲考卻比他們院試容易,隻考一天,考完後督學還要麵閱諸生,指點卷中優劣。這一迴因為宋時考得好,方大人果然輕輕放過了眾書生,沒對他們多加訓導,隻按成績分等,一二等的都許他們從甬道通正門出去,算是顯耀他們。提學檢閱過諸生,這群書生總算自由了。眾人約好了迴去就找地方飲酒慶祝,然而他們臨行去辭別提學時,方大人卻拉住宋時的手,含笑問他:“你令尊就是從前任廣西容縣大令的那位宋令不是?我聽說宋令最擅長承事上司,接待賓客,如今汀州府歲考已完,我正要去各縣巡察縣學、社學事宜,索性便先隨你們去武平。”……諸生幽怨的視線悄悄轉向宋時,無聲地詢問他是怎麽招得提學大人如此喜愛,一時半刻都不肯離開他。——肯定是他們在容縣做官時,下縣巡查過的巡按、提學禦史和路經本縣的官員、進士們在官員之間給他們揚名了。宋縣令能在這兩項上出名,當然是因為有他這個搞旅遊出身的兒子。宋時上輩子就是旅行社高層,這輩子剛出生時還背了十幾篇旅遊線路、產品設計類的論文和期刊文章。出生十多年來反複背記、反複在記憶中理解,就是再難懂的東西也都能開悟了,設計出的線路貼合各類來訪者的需要,保證踏進容城的上官、遊客就像參加了豪華純玩團。不,再豪華的旅遊團也比不了他們縣的接待團!旅遊團都是一個導遊對應一個團的遊客,他們這是一個遊客對應一個團的導遊!而且是針對客人不同需要,配置了不同旅遊項目和導遊!針對迴鄉掃祭時路過本地的官員、進士等,多請才子、山人作陪,帶他們遊覽真武閣、開元寺、楊妃故裏、都嶠山等古跡、山水;對於來檢察的提學、巡按禦史,則以縣內遊和高檔宴席為主——比大鄭做菜技術先進了數百年,以炒菜為主,煎炒烹炸、蒸烤燜燴兼備,冷飲熱菜齊全,使用天然蝦粉、蘑菇精、雞精調味的高級宴席。在廣西吃過的幾位禦史都讚不絕口。後來宋縣令大計和考滿兩次都評了“稱職”,宋時不禁暗地懷疑過,這麽高的評價都是靠這高級宴席刷出來的。隻是想不到,這名聲竟都從廣西傳到福建提學禦史的耳朵裏了。宋時心中充滿專業能力被肯定的自豪,目不斜視,隻當作看不見那些生員哀愁的神色,朝著方大人深深一揖,熱情地應下了他的要求。作者有話要說:  忉怛:【刀達】憂愁焦慮第14章 學政下縣巡察,也不是拍拍腦袋就能走的,而是要先下諭單曉諭各縣迎接,帶著學政衙門的差役同行。宋時先一步知道了他的意思,就立刻打發家人送信迴去,讓老父抓緊收拾賓館、備辦宴席,通知本地名士才子準備陪遊。這種迎候上官的正式宴習,按例是要叫教坊司伎女侍宴的。不過迎候學台最好要風雅的、會作詩的,他們縣裏這些伎女隻會絲竹、歌舞、蹴鞠,連個驢球都不會打,也就隻好在外圍配個樂、站個群演……算了,才伎不夠,就才子上吧。反正方大人也不是那種好女樂的人,與其賞妓樂歌舞,不如賞詩詞書畫,萬一得大人點評幾句,還能給他們縣裏的才子們揚揚名。他在信裏安排好了書生們的用處,叫家人飛馬迴去報信,又代他父親寫迎候提台的稟啟。這東西慣來都是他寫的,套路極熟,仿著宋大人的筆跡,提筆就是依韻合律的駢驪俳語:“伏以玉燭調和五色,轉灰葭之管;璿台布澤三陽,迴穀黍之春……恭惟台台,金啟精英、玉融風雅……共仰元功之調燮。某樸樕微材、章縫賤品,綰銅有懼茂弘、結綰常慚叔度……伏冀台慈、俯垂鑒采。”這稟啟裏用的都是官場套話,下麵寫得千篇一律,上官其實也不細看,大體上用詞尊敬、格式不錯就行。他刷刷幾筆寫好,便叫人到街上買了大紅稟函、白棉套封,將稟啟連同武平縣快馬送來的土儀裝好,上給方學政。方大人也不甚用心看,叫人收起稟帖和宋縣令讓人送來的蜂蜜、茶、蠟、竹絲漆枕等物,倒是取了一柄柔嫩如絹的竹掌扇,自己搖扇借風,滿意地說:“宋令有心了。五日後本官就到武平,你叫人送信,令他清早出縣相迎便是。”長汀、武平兩縣間隻隔三百裏,乘馬車隻要兩天就能到。方提學特意帶宋時跟著自己迴去,進城前還在城外驛館歇宿了一宿,換上簇新衣袍,趁早上涼爽,乘車進城。行到縣北北高門前,已見到宋大人帶著一縣舉子、生員、有才名的儒士在長亭相迎。方提學視察了一番縣內出色的學子,一一問了經籍,見眾人都能引經據典,流利地答上來,便誇了眾人幾句,吩咐道:“本官不能在武平久留,待會兒便先去縣學一觀,再慢慢看各地社學。”縣學離他要下榻的府賓館不遠,眾人朝縣學去的時候,宋時就先囑咐家人到賓館灑掃,在屋裏點上香、擺上冰盆、備好飲料點心,等眾人參觀迴來好吃用。提學如今被宋大人和縣丞、教諭及縣裏的舉子們簇擁,也注意不到他一個小小生員何時落後,何時又趕上來。走到縣學門前時,他又看見宋時落在稍後一點的地方,還以為他一直著,便含笑指著校前泮池說:“你們這些新生員也該入學校了,我在武平能待數日,說不定還能見著你們行入泮禮。”宋時知道這機會難得,躬身謝道:“恩師這般愛護學生,學生們感恩不盡。來日入泮禮必為武平一縣文人盛世,到時學生自當作文記之,若差能入眼,還望恩師點評幾句。”方提學含笑搖了搖頭:“你這學生真是不白認老師,得見我在眼前就要我點評文章麽?那也要看你寫得好不好,若有好文章我自然點評,哪怕多與你評幾篇也不為難,若不好——那些不也是我的門生?可別怪我作老師的隻偏愛好學生。”宋時眼睛更亮,一下子悟到了他的真意——方提學對他真十二分的厚愛,不光肯像他想的那樣指點他作文章,還要借著評文抬他的名聲!他驚喜得臉都有些紅,連連保證自己要盡力作文,跟著方提學進了縣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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