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點頭,“就是羅小梅……我可真看不上她……”老太太知道說到這兒又是個死胡同,這時候怕是都領了證了,再說有什麽用呢。她轉頭問起了別的,“你生意咋樣,買的那摩托車剛費油,你錢夠嗎?媽這還有點。”曹玉文還想說說他生意的事兒呢。今年算起來,曹玉文和杜小偉的生意還不錯。冬天是辣白菜的銷售季,他們零售批發都不錯,還有去年跟幾家單位合作,將辣白菜當年終獎發了,職工們都覺得味道不錯,今年入冬後,幾個單位的食堂也過來進了不少。昨天臘月二十七,他們年終盤點,一家人就是在他們住的屋子裏算了一天,一年利潤大體比去年多了個百分之十,算下來,兩家一邊能分到一萬五,當然,曹玉文這裏還有六千是給許樂的。說著,他拿出了個小存折,塞給老太太,“這是兒子孝順的,用你的名字存的,有一千塊錢,身份證就能取,媽你拿好。”老太太當即就想推,可讓曹玉文給摁住了,“媽,我還有件事兒要給你說呢。你聽我說完,再推不遲。”老太太動作就定住了,曹玉武說,“媽,辣白菜的生意做了兩年了,我和小偉、黑妹一起分析過了,感覺這生意恐怕以後一年年做下去,除非再開辟品種,不可能再大些了。而且做的人越來越多,恐怕還會降低。”“我和小偉就商量著,這邊的生意不能丟,但也要想想做新的了,小偉沒工作,我和黑妹都不是正式工,也不安穩,總要靠生意過日子的。”他說得在理,老太太點點頭,“能早想點是對的,總比以後沒生意了再想辦法強,你們這是想了啥法子了?”曹玉文說,“原先也沒個定論,開始是想從廣州倒點東西,現在不少人這麽來迴倒騰,可掙錢呢。可我們打聽了一下,不是很合適,一來沒有牽線的,二來咱這邊有不少幹的,這種倒騰差價的生意,不是個常態,恐怕也做不了幾年。我們還是想做點實的東西。這兩天,正好我過去一起下鄉的朋友張友新寫信過來,他還在長春呢,說是如今長春準備發展陽台經濟,君子蘭一片火熱,我就尋思趁著過年和小偉過去看看,要是行的話,這也算份實業。這錢啊,就是給您手中拿著,我也放心,等我們忙起來,萬一家裏有事需要,您也不用找誰要了。”老太太聽了這話倒是把存折收起來了,可還是不放心,“養個花能掙什麽錢?”“媽,養花能掙錢的地方多著呢。你看,路邊的綠化要綠植吧,過年過節誰家不買點花卉迴來點綴,這比我們幹花廠強,日後等著大家都富裕了,肯定用幹花的少了。聽說,人家外國結婚都是全部鮮花呢,到時候,咱們說不定也不捧幹花捧鮮花了。”曹玉文笑著耐心地跟老太太解釋,“花是看著利潤沒倒騰東西大,但是媽,這是個越幹越好的產業呢。”“那倒是,小姑娘小媳婦誰不喜歡鮮花啊,你媽我年輕的時候還愛養個花啊草啊的呢。”老太太擀完了手中的劑子,又拿刀切了一塊,邊揉邊說,“媽年紀大了不懂做生意,不過聽你說的挺好,那就幹吧。反正還有辣白菜的生意呢,再不濟媽還有退休金呢。咱不怕,你幹就是了。不過,媽就提醒你一句,那邊再怎麽樣,家裏留個男人,別讓黑妹一個人頂著,她一個女人,太難了。”曹玉文立刻做了個敬禮的動作,“是,聽從命令。”老太太一下子就被他逗笑了,跟黑妹說,“你瞧瞧,你瞧瞧,都多大了,還跟個孩子似得,也不怕樂樂笑話你。”一家人熱熱鬧鬧包完了餃子,等著下午的時候,曹玉武就領著羅小梅迴來了。兩個人一臉喜氣,曹玉武手中還拿著不少東西,進了屋就推了推羅小梅。羅小梅當即就脆生生的叫了聲媽。老太太低頭揉著剩下的麵,沒吭聲。羅小梅臉上就有些不好看,曹玉武又推了推她,才又開口,“媽,我倆今天把證領了。”她笑著說,“今天迴來正好碰見集市了,我和玉武還跟您挑了件衣服呢。”說著,她就從旁邊的袋子裏拿出件紅色的棉襖,“媽,您看,說是布料廠的人今年過年發了布頂獎金,有人盤下找人做的,您看,漂亮吧。”曹玉武在旁邊幫腔,“媽,小梅專門挑的。”老太太抬頭看了一眼大兒子,四十瓦的燈光下,曹玉武那和顏悅色的樣兒,倒讓她一晃神,以為李桂香還在呢。去年,去年過年的時候,她大兒還沒這麽混蛋呢。她那時候挺自豪的,逢人就誇,覺得自己拉扯大的兩個兒子都好,可那時候哪知道這是個王八犢子呢。遇見點事兒就現了形,如今又恢複原樣了。可人已經領迴來了,她總不能不吭聲,歎了口氣,老太太接過衣服,衝著羅小梅說,“證也領了,大過年的,也是喜事,別站著了坐吧。”老太太這話挺溫和,羅小梅那臉立刻好看了點,衝著老太太說,“媽,您試試吧,挺好看的。”老太太點點頭,“成,我等會試試,合適的話年初一穿。”曹玉武今天早上說要結婚的時候,還跟老太太伴了嘴,那時候老太太怎麽說的,“您但凡有點臉皮,也不能跟她在一塊過。你要問我意見,我不同意,我們老曹家一輩子幹幹淨淨,沒出過你這樣的兒,也沒娶進來她那樣的女人。可你願意,你也三十多了,我管不了你,所以婚你願意結你就結,但別指望我這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給好臉色。”為了這個,他今天還專門給羅小梅說了半天,還哄著她買了東西,就是讓她和軟點,別生氣。沒想到,他媽這不是挺好的啊,難不成想通了?羅小梅那邊也同樣驚喜,她還以為真要挨頓說呢,都想好了,要是老太太實在難纏,幹脆直接撕破臉,反正她都領證了,老太太也弄不過她。可老太太這一緩和,她倒是省事了,這迴,臉上是真透出笑來了。老太太見了,就說著,“今天大家都在,雖然還沒到三十,但你哥結婚,也正好說說以後的事兒。”說完,她就示意黑妹把許樂和曹飛叫了出來,然後說,“小梅啊,從今天起呢,你也是有婆家的人了。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但我這個做婆婆的說幾句,為了你的小家,為了你肚子裏的孩子,希望你能好好過日子。玉武原先留下飛飛和小遠,你歲數小,沒經驗,也看不好,他倆不用你管,你就管好你和玉武,還有自己的孩兒就行了。”羅小梅一聽這話又有些不高興,可沒想到,老太太從懷裏摸啊摸,直接摸出了對金耳環,放在了桌子上,她眼睛就動不了了,這年頭,有幾個能見著金子呢。老太太摸著那金耳環就說了,“你也知道,我啊,對你原先有點偏見,可我也想了,總要給你改正的機會。這對金耳環,還是你公公給我買的,我一直藏著,前麵的桂香,還有黑妹都沒給,如今我就拿出來了,當做獎品。若是你以後表現的好呢,對玉武也好,對兩個孩子也好,媽覺得你合適了,這對金耳環就給你了。你說,成不成?”自從那對金耳環拿出來,羅小梅的眼睛就沒離開,這迴一聽,還有什麽不應的,反正兩個孩子她不管就行了,她連忙點頭,“成,媽,成,我一定好好表現。”曹飛聽了在旁邊哼了一聲,許樂則眯了眼你,這老太太,不簡單啊。第40章一對金耳環徹底震住了羅小梅,不但沒惹事,見了許樂和曹飛他們還能笑笑,甚至過年那天還下手幫了忙。老太太不食言,當天就試了衣服,倒是怪合適,年初一就上了身,還穿著新衣見了來拜年的客人,雖然沒在外人麵前誇吧,但羅小梅的積極性顯然被調得挺高,又給老太太買了一堆東西,老太太啥也沒說,都收下了。過了年,曹玉文就先去了趟東北。那畢竟是他同學,讓杜小偉當前鋒不合適。原本曹玉文想著帶著許樂去給許新民上上墳,可時間實在不允許,許樂十五就上學了,可從山東到東北的火車就得幾天幾夜,壓根趕不迴來。許樂為此有些悶悶不樂,練字的時候也沒精打采,他其實平日的時候,也沒有這麽想許新民。怎麽說呢,許新民好像被他包裹在心房裏最重要的東西,因為三十多年的時間而顯得有些束之高閣,但當突然間拿出來的時候,迴憶就撲麵而來,七歲前他與爸爸生活的一點一滴,徹底複蘇了。許樂記事挺早,所以記得的東西也多。譬如家中院子裏的大柿子樹,他從小就比別的孩子要個頭小,但偏偏是個好動的性子,他爸爸就背著他爬上去玩。還有家裏養的那隻大黃貓,又肥又大,明明長著一張怨婦臉還特別高傲,見天不喜歡跟他玩。他那時候總是急,追著貓屁股後麵叫喵喵喵,每次都是他爸幫他把貓哄下來,拿著他的手,輕輕的摸一下。當然,他還記得他爸的墳頭,就在村裏的墳地裏,是村長和幹爸一起招唿人下葬的,那麽大的一個土包子,把他爸封在了裏麵。三十多年了吧,他還記得那天的事兒,九月的東北天已經冷了,風唿唿的刮著,他扭著身子想要逃開大人的手臂去找爸爸,但都沒成功,就那麽眼睜睜的看著他一個人留在了那兒。這些記憶打開了,就收也收不迴去,許樂為此情緒低落了好半天。曹玉文瞧著孩子那樣就心疼,抱著他跟他許諾,一定去村裏看看,給他爸上墳。許樂知道自己一定讓幹爸和黑妹擔心了,隻能收起心情,乖巧的點點頭。出了破五,曹玉文就帶著三千塊錢的存單上了路。送走了他,黑妹一邊上班,一邊跟著杜小偉忙生意,整個家裏就空了出來。許樂早上自己起床,吃了黑妹留下的飯,練練字,順便將水壺燒滿,中午炒個白菜或者燉個豆腐,等著黑妹迴家,下午再寫寫寒假作業,時間過得也挺快。就這樣三五天,他那些因為前世記憶所帶來的傷感,才慢慢的平複下去,瞧著和原先一樣了。這時候他才發現,好久沒出門了。這天黑妹托人捎的兩灌麥乳精到了,留了一罐給許樂,早上臨走前吩咐,讓他把另一罐給曹飛送過去,順便看看奶奶最近有事嗎?許樂吃完飯,拿了麥乳精,又在自家缸裏挖了兩大顆辣白菜裝在塑料袋裏,這才往老曹家走。兩家如今離得不算近,許樂家如今住的是城中村,中間還有幾個家屬院,依著許樂的小短腿步行的話,起碼半小時。他也不著急,溜達溜達著走,同時看看街景。這時候還沒出年呢,街上四處都是瘋玩的小屁孩,男孩子擼了五千響,一個個不害怕的拿在手裏單點炮,街上時不時響起砰地一聲,有時候還有行人的怒罵聲。女孩子們都穿了新衣服,三五成堆地在街上玩跳皮筋,什麽馬蘭開花,聲音整齊而稚嫩。然後,他看見了推著曹遠的曹飛。曹遠的小推車特別好認,是曹飛小時候用過的,原本是鐵管做得,刷的四處可見的綠漆,但因著時間長,都生了鏽,看著斑駁得很。曹飛出生的時候家裏又有事,就沒人收拾,結果一直用到了現在。許樂看見他的時候,他正站在一個小區的大門口前,五米遠處就是小區的垃圾箱,因著過年大家生活水平都好了,裏麵被堆得滿滿當當的,什麽果皮爛菜葉就不說了,還有不少雜七雜八的東西。曹飛站在那兒似走非留,時不時迴頭看一眼曹遠,再盯著垃圾箱看看。在許樂還沒喊出口之前,他瞧見曹飛特別迅速的從垃圾堆裏拽出個白酒瓶,然後迅速的塞進了小推車的後麵,許樂這才看見,那裏掛了個布袋子,已經裝得滿滿當當。完了這事兒,曹飛又推著曹遠繞到了另一邊,抬頭在那撒麽著看。那裏氣味恐怕不算好聞,曹遠啊啊呀呀的叫了半天,許樂側耳聽到了一個臭字。那種伴著心疼的火氣就冒了出來。許樂拎著東西就跑了上去,一把扯住了正盯著個就作業本準備出手的曹飛。曹飛被嚇了一跳,狠勁甩開了手,邊說誰邊轉頭,當瞧見是許樂的時候,就愣住了。他那因冷而變得皴紅的臉上有些愕然,然後就低了頭,裝作不在乎地說,“是你啊!”許樂也不說話,伸手接過來曹遠的小推車,推著就往前走。曹飛連忙跟在了後麵,小聲叫著,“你幹嘛,把小遠給我。快給我。”說著,他就跑動起來,也不敢跟許樂搶,隻能跟著小車跑,眼睛一點不離的看著還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因車子快速動起來而樂的高興的曹遠。邊跑曹飛邊說,“樂樂,樂樂,你聽我說,別推了,別嚇著小遠了。”許樂將車子停在了個避風處,這才迴頭瞧他,“你在撿垃圾掙錢?”曹飛倒是沒否認,他說起這個還挺有理,“我得存點錢。奶奶退休工資就那麽多,一個月剛小遠奶粉錢就十幾塊,還有我的學雜費,還有生活費,一個月錢緊巴巴的。我爸現在看著好說話,可拿著他的工資和我那三十塊錢,說什麽也不肯出,小遠如今大了,以後要穿鞋子,要玩玩具,別人有的他都得有,我也不能給奶奶要,我得存錢。”“這東西能掙多少?”許樂指著那個布袋子問,“我不是給你一百了嗎?”“酒瓶子一個兩分,紙兩毛一斤,這兩天過年,東西多,人少,我一天能賣出個塊八毛的,我尋思著以後等著上了學,我有空晚上出來撿,也能有個五毛錢。”曹飛脾氣好了很多,也不爭吵,而是一點點跟許樂解釋。說完了就伸手一把抓住了小推車,衝著許樂說,“那錢謝謝你,我留著應急用。我會還你的。”說著,他就想推了曹遠走。可許樂抓的緊緊的,壓根不讓。他小臉緊繃,衝著曹飛說,“一天塊八毛是不少,可你有沒有想過,這麽冷的天,曹遠受得住嗎?你以為多裹兩層被子就行了,那垃圾筒那麽髒,不定多少細菌呢,我老遠聽著小遠喊臭,你就不怕小遠生病?”曹飛哪裏想到這個,一聽就著了急,去看曹遠。好在曹遠雖然是早產,但一家人養的精細,如今長得比同齡人要大不少,也胖不少,這孩子這時候還不知道他哥哥多擔心,瞧著曹飛突然伸出個頭來,還以為跟他玩呢,哇的一聲就高興地噴出一口口水,呲了他哥一臉。曹飛才不在乎,拿袖子使勁一抹就了事。左看看右看看算是沒事,這才放了心。他衝著許樂說,“我以後把他放屋子裏,讓奶奶看著,不會帶他出來了。”他想了想說,“我就說找你去練字了,你別跟奶奶說行嗎?”顯然,曹飛不想放棄這生意。許樂歎了口氣,他隻能問他,“你就不怕自己生病?這麽凍著,鐵打的身體也扛不住。”他伸手就去抓了曹飛的手,曹飛沒躲開,隻能讓他抓著,將手上的那個毛線手套扒了下來,果不其然,臘月裏這種手套壓根不管用,曹飛的手背上一片青紫,手指頭幾個地方已經生了凍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