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顯然就是蠻不講理。別說曹玉文和黑妹了,就是許樂就氣得小胸脯一起一伏的,他幹爸多好的人啊,要不是為了曹玉武,怎麽會欠了大人請,又下了這樣的手?這家夥不知道感恩,居然還罵人?隻是他還沒說,他幹爸就說話了。不過語氣跟平時不一樣,應該說,自從除了這些事兒後,許樂就感覺到,他幹爸除了跟奶奶,跟黑妹,跟他相處的時候,還跟原先那個憨厚樣一樣,平時的時候,麵上表情已經高深了許多。像現在,他幹爸聽了那麽難聽的話,臉上居然一點都沒變色,還挺和氣的衝著大伯說,“哥,你有話就說,別放在心裏,咱們親兄弟,憋在心裏傷感情,也對身體不好,有啥不能說開的呢?”話雖是這麽說的,許樂分明感覺他幹爸這是要發怒的前兆,可惜,大伯壓根沒聽出來,他如今好像是竇娥一般,恨不得四處找人替他伸冤,聽幹爸這麽一說,立刻跳腳道,“你還好意思說兄弟,兄弟能這麽幹嗎?”幹爸問他,“那哥,你教我,我該怎麽幹才穩妥?”“怎麽幹?怎麽幹還用我教你嗎?當然是安全為上!”曹玉武說到這兒難得磕巴了一下,可他又接著說下去了,“命重要還是錢重要?錢能再掙,命沒了人就沒了。你小時候不這樣啊,家裏的老黃狗都舍不得餓著他,你怎麽變得這麽快呢。”“不是我變得快,哥,是你變得太快了。”曹玉文卻突然插話道,“既然今天你說出來了,那麽咱們兄弟就好好說說。是,錢不重要人重要,可羅山那樣的人,以後有完嗎?他會拿了一次後就放過咱嗎?他會時時刻刻都盯著我吧。哥,我跟你交實話,一萬塊錢我湊湊有,但我不能這樣給他,因為我這次給他了,下次他再要,我照樣湊不出來給他。到時候,我用什麽護著你們?我是哄著你應下婚事了,可這是為你好,羅山就算為了他妹妹他媽,也不能供出你來,事實上也是這樣的,他沒說,你現在出來了。”聽了這話,曹玉武不屑的撇撇嘴,“那是我運氣好。”“運氣?”曹玉文被氣笑了,他認真地說,“哥,這世上沒有運氣二字,起碼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講,沒半點虛的。你覺得我昧良心,但我告訴你,你的事兒我費心費力,費錢費人情,我不用你還,但我不是沒心沒肺的傻子,不止你會傷心的,我也會傷心的。”曹玉武哼了一句,“誰知道是真是假?既然都傷心,分啊,幹嘛不分?”他指著門說,“出去住啊,我是老大,咱媽我養了十二年了,以後照樣養著,你也結婚了,又有錢,早該出去了,趕快走!”“要走也是你走!”老太太突然插了句話,屋子裏立刻靜了下來,老太太顫抖著指著他,“你……你怎麽這麽混不吝啊。怪不得會讓劉會亮糊弄了,我管不了你了,我也不跟著你,我怕我活不長!你要分就分吧,你搬出去。反正之前也說好了。”曹玉武愣那兒了,有些不可思議的衝著他媽說,“媽,我又沒跟羅小梅結婚,為什麽還是我搬出去?我是老大,誰家房產不是老大的,憑什麽啊?”他說著,老太太已經不想聽了,叫了聲曹飛,“飛飛,扶著奶奶睡覺,奶奶頭疼。”曹飛連忙去扶了老太太到床上去坐著,跟沒瞧見他爹似得,又是替老太太拖鞋,又是扯被子,又是跑腿拿水拿藥,殷勤得不得了,看著曹玉武臉色越來越難看。曹飛拿著杯子從他麵前過,曹玉武一腳就踹了上去。曹飛才十歲,腿細的跟個麻杆似得,哪裏受得住,隻聽砰的一聲,人就撲在了水泥地上,曹玉武指桑罵槐地說,“嗬,連你小子也敢看不上你爹了,我進門你還沒叫聲爸吧,怎麽,看你叔有錢,想給他當兒子了,晚了。你運氣不好,投生到我這兒了,我告訴你,我再差也是你老子,無視我,你憑什麽?!”那下顯然摔的不輕,曹飛撲在地上半天沒起來。曹玉武還不休不止,抓著他的領子要打人,曹玉文跟著上去拉,卻不是曹玉武的對手,曹玉武還扯,“我管兒子你管得著嗎?放開,我教訓不了你,我還教訓不了個小崽子,我讓你目中無人,我讓你不知道老幼尊卑,我讓你……”隻聽得砰地一聲響,曹玉武那句話還沒說出口,就晃悠悠的倒地了,一家人都靜了,許樂站在他和曹飛的寫字台上,將手縮了迴去。他衝著曹玉文說,“幹爸,爸,血……曹飛的血……”幾個人這才看見,被扯著的曹飛前襟上全都是血,黑妹尖叫一聲就撲了過來,在他滿身看,老太太也坐了起來,叫著,“瞧瞧是碰到哪裏了。別擱著血管了。”曹飛深深地看了站在桌子上的許樂一眼,這才躲開了黑妹的手,淡漠的說,“沒事,玻璃碴子割著手了。包包就行。”黑妹抹了把眼淚,推著他坐下,自己去拿紗布去了。曹玉文低頭看他哥,許樂拿著台燈砸的,但下了狠勁,曹玉文摸了摸,腦袋後麵一個大包,就想教訓許樂,曹飛卻敢在前麵護住了,他說,“等我爸醒了,就說我打的,他要知道是樂樂幹的,肯定沒完。”老太太一聽這話,就哭了,捶著床說,“這是造了什麽孽!”曹玉文將人拖到了椅子上坐著,衝著曹飛說,“你別管了,都沒你們什麽事,我跟他說就行了。”瞧著黑妹過來了,就努努嘴說,“快點給飛飛看看,別在肉裏留下玻璃碴子。”曹飛傷口挺深,許樂瞧著都肉疼,可他好像一點都不怕似得,看見許樂那表情,還難得安慰了他一句,“沒事兒。”許樂睜大了眼睛看他,他又把頭低下了。還是黑妹不放心,消了毒後又帶著他去醫院瞧了瞧。忙碌的時候,曹玉文虛點了點許樂的腦袋,一副你等著挨訓的表情。曹玉武下午就醒過來了,還沒來得及發火,老太太直接拿了拐杖趕著讓他滾,他一言不發的瞪了他弟弟好幾眼,然後一頭出了門,一夜都沒迴來。老太太夜裏睡不著,自己在廊下坐著,人人都知道,當娘的,孩子再不爭氣,也心裏牽掛著,可惜,曹玉武不知道。屋裏曹飛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心情不好,臉上顯得緊繃繃的,他不肯說話,隻是沉默的看著曹遠在那兒搗蛋,這小破孩將手中的玩具扔了出去,指揮著兩個人撿迴來。他倒是挺公平,一人一次,雨露均分。整個房間裏就迴蕩著曹遠的嘎嘎笑聲,更襯得他倆沉默的有些過分。許樂總覺得如今自己跟曹飛也算是一起打過架,從熟悉的陌生人轉換到了陌生點的熟人階段,總不能眼見他沉默下去。許樂問曹飛,“你手還疼嗎?我給你弄塊涼毛巾敷敷吧。”瞧著曹飛不說話,他隻能違心地說,“其實我覺得大伯肯定是最近事多才著急上火的,你也別多想。”不過許樂又不想曹飛變得愚孝,他不想讓曹飛變成那樣,於是他又說,“不過下迴你躲著點他吧,他越來越喜歡動手了。”曹飛低聲說了聲謝謝,又沒音了。許樂歎了口氣,沒再說話,陪著曹遠玩扔球。曹飛大約感覺到了兩個人之間沉默,終於又張了口,他有些不自在的說,“你別擔心,我沒事,我……我不怕我爸打的。”話題一開,很多事兒就脫口而出了,這個小屁孩不知道怎的,突然間發現了可以對許樂傾訴,或者,他實在是沒人說了,他開始說起他的愧疚。從李桂香還懷著孕的時候,他對李桂香的疏遠,到後來李桂香去世後,他對曹玉武的擔心,他出口成章,連綿不絕,連口水也不願意喝,仿佛怕打斷後,就再也沒有勇氣說出這些,他對著許樂說,“我不是好孩子,我嫌棄自己的媽媽,結果媽媽走了,她一定是生我氣了,所以連見我最後一麵也沒見,我太怕了,我怕我這麽不聽話,爸爸也會不要我,所以我努力不惹事,我看著曹遠,不再欺負你,上課也認真聽了,可爸爸還是跟原先不一樣了。”他低著頭,手中扣著曹遠的一個小玩具,聲音慢下來,“從早起我就發現,爸爸不願意迴家了,我沒多想,隻當他加班,我應該多跟著看看的,媽媽走了,弟弟還小,奶奶歲數也大了,我應該看著他,提醒他的。樂樂,我沒想到他變成這樣……”他有些哀求的許樂,像是扯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好容易抬起來的臉上滿是不自信和懊悔,許樂覺得,如果他再不伸出手,這孩子怕是要被自己的難過自責死了。於是,他隻能伸出手,抓住了曹飛的手。小孩的手冰冰涼涼,沒有一絲生氣,可卻緊緊的攀住他,一點也不敢鬆懈。他得寸進尺的趴在許樂肩頭上,小聲的問他,“樂樂,你很討厭我是嗎?樂樂,對不起。”這是曹飛搬走之前,他們最後住在一次一起。第二天早上許樂還和曹飛一起上了學,因為昨天的事兒,兩人自覺關係要比原先好點。雖然許樂還是那個瞧著有些軟綿綿的許樂,曹飛還是那個變得有些手段的曹飛,但總之,在這一刻,兩個人終於達到了他們見麵以後友誼的最高點,起碼,不互相瞧著難受了。隻是在當天中午下學的時候,曹玉武不知道為什麽出現在學校門口,他穿著軍大衣,頭發也洗過了,瞧著幹幹淨淨,跟許樂第一次見他一樣,就像是個路邊時常能看到的大伯。他沒發火,而是衝著曹飛說,“飛飛,爸爸給你說點事兒。”然後衝著許樂說,“樂樂,快迴去吧,你奶奶等著呢。”許樂瞧了瞧曹飛,見他沒事,就低頭離開了。等著他迴到了家,放下了書包,才發現大屋有啥不一樣了。原本的小床收起來了,寫字台上他和曹飛的書剩了一半,許樂覺得奇怪,拉開門衝著老太太說,“奶奶,小床呢?!”老太太炒著雞蛋說,“收起來了。”許樂不敢置信的問,“為什麽要讓飛飛過去住?大伯根本不管他,他總揍他!飛飛在那兒也學不好。”老太太的聲音在炒菜聲中穿過來,顯得有些虛,聽不出語氣,她說,“不是飛飛,是你和你幹爸一家。”許樂一下子愣在那兒,昨天明明說的是曹玉武出去住啊,怎麽上了一上午學,就變了樣呢。老太太將一盤炒雞蛋端出來,放在桌子上,看著滿眼不解等著她解釋的許樂,實在沒有解釋的力氣了,她揉揉許樂頭,“給小遠喝奶吧,他該餓了。”許樂知道這是從老太太這兒撬不出話來了,就幹脆的起身幹活去了。老太太瞧著小孩細瘦的背影,忍不住歎氣,她能怎麽說啊。曹玉武今天早上迴來,直接就要收拾他和兩個孩子的東西搬家,老太太追著他問找的哪兒的房子,沒人替他看管曹遠,讓他把兩個孩子留下,結果曹玉武說,他直接住到羅小梅家裏去,孩子羅小梅他媽看。老太太當時就差點暈了,這是要當上門女婿啊,可她也明白,曹玉武就是個要舒服的性子,隻要有人伺候,他沒什麽不同意的。老太太怎麽允許曹玉武把曹家的孫子帶到羅家去,讓他自己走。可那三十塊錢補貼,每個月發的時候是要曹飛去簽字領的,曹玉武說什麽都不同意曹飛不跟著他。老太太思來想去,隻能妥協。她衝著被叫迴來的曹玉文說,“不是媽偏心,媽知道你好,黑妹好,媽跟著你有好日子過。可飛飛兩個孩子太遭罪了,羅小梅那樣的人,怎麽可能對飛飛好,還有小遠,還不到一歲呢,渴了餓了他也不會說,媽一想就心疼。玉文啊,這個家不能不分,媽心裏明鏡似得,要不你哥哥得折騰死你,媽隻能這麽做了,媽在這兒伺候著他,看著他,總歸能讓飛飛和小遠好過點。你別怨媽,這房子,到時候媽也會均分的。”“媽你說什麽呢?!”曹玉文當時就站起來,“好男不吃分家飯,媽我讓我哥搬出去,沒打這房子的主意。既然這樣,我和黑妹、樂樂出去就行了,正好作坊那兒也有間空屋,媽你別多想。飛飛和小遠您多看顧好,我也會多過來的。”有一個這樣的孩兒,老太太心裏那股子難受勁才下去一些。黑妹和曹玉文都請了一下午假,黑妹和老太太在家收拾東西,曹玉文帶著杜小偉去買了些白紙和塑料布,把那間值班用的屋的牆壁和頂棚貼一貼,再把窗戶封起來,好在春天就把裏麵通了爐子和煙道,不用再麻煩了,否則壓根不可能一天住進去。兩個人結婚日子不長,因著屋子小,黑妹的嫁妝就一張大床,一個立櫃,再加上她的彩禮洗衣機,一共沒多少東西。這邊收拾著,曹玉武就帶著羅小梅進了屋,羅山的案子下來了,不知道走了什麽門道,判得死緩。等著表現好就可以減刑,不出意外,十五年就能出來了,羅小梅瞧著比上次看著可臉色好多了。她跟在曹玉武後麵,進屋後就指指點點,“我覺得還是大屋好,亮堂。”一會兒又摸著黑妹剛騰空的立櫃說,“這大衣櫃可真漂亮,還帶全身鏡呢!要不小屋吧,用這個。”老太太抖著手問他,“你帶這玩意迴來幹什麽?”曹玉武嗬斥了一句羅小梅,然後小聲衝著老太太說,“媽,彩禮我都花了,錢他們家肯定退不迴來了,我進了局子這一趟,肯定也沒人願意嫁我了,不如就她了,還省錢。再說她年輕,以後有活你就叫她幹,肯定成。”老太太氣得說不出話來,曹玉武就趕著羅小梅去看大屋了。許樂和曹飛下學就看著這景象。中午的時候曹玉武找曹飛,說得不是別的,就是他不但要住在家裏還要和羅小梅結婚的事兒,八成曹玉武覺得曹飛會反對,所以想事先做做功課。隻是下午許樂上學的時候,就瞧見曹飛臉上有巴掌印,問他他也不肯說,隻能帶著他去醫務室抹了點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