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飛點點頭,摸著門旁的手電筒,就出去了。這時候除了國營大飯店,幾乎沒有私人酒館,喝酒隻能在家裏。曹飛先去了張會亮家裏,屋子裏倒是亮著燈,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抱著孩子給開的門,瞧著曹飛就有些不解,“你找誰啊?”曹飛說他爸和張會亮一起喝酒,“沒在您這兒嗎?”那女人搖搖頭,“下班沒迴來呢,怕是去哪個工友家喝的,這麽晚了,你也別找了,他們大男人能沒個數,再說都在自己院裏,趕快迴去吧。”曹飛聽了點點頭,就告辭了。他想了想,還是沒迴家,又在院子裏找了找,一直等到快十一點,也沒等到人。他溜達著在黑漆漆的院子裏走著,就到了十六號樓,順腳就去看了看關劉誠的地方,那裏已經空了,怕是被人找到了。曹飛就又轉迴了自己家樓下,正碰著曹玉武從樓上下來,黑著個臉,見麵就是一腳,“兔崽子,你跑哪兒去了?!”第30章 難題那一腳從樓梯上往下踹,曹飛沒躲開,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幽暗的燈光下,曹飛從地上抬頭看他爸,他爸的眼睛通紅,充滿了紅血絲,不像是喝了酒,反而像是熬得。要是原先,曹飛肯定得鬧起來,可自從他媽死後,或者說自從那天曹玉武在病房裏撲出來,當著他舅舅的麵,抱著他說,以後要跟他一起過後,曹飛對他爸的脾氣就無限製的好了起來。他沒鬧,隻覺得是他爸可能上班太累了,所以脾氣才越來越大。拍拍屁股站起來,曹飛衝著他爸說,“爸,我沒瞎跑,我看你這麽久沒迴來,有些擔心,想接接你,剛才往外走了走,怕是咱倆走岔了。”他好聲好氣的解釋,倒是讓曹玉武的脾氣下去了些,他有些不自在的說,“我這麽大的人了,用你接。快迴去,都幾點了,明天你還上不上學?”曹飛就跟在了後麵。兩個人進家門的時候,隻有廊上還亮著燈,顯然奶奶和曹玉文他們都睡了,這也就解釋了曹玉武為何對他發這麽大脾氣,曹飛心裏好受點,畢竟,哪個親爹一迴來瞧見兒子不見了,肯定得著急上火。曹玉武看著曹飛洗臉刷牙上床,自己倒沒進屋,而是在廊上坐著了。也沒抽煙,隻是坐著。曹飛將許樂的腳丫子從自己的枕頭上拿開,躺進了許樂暖好的被窩裏,然後就盯著外麵的燈光,他雖然不生氣,可也覺得委屈,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日子,他有些想他媽了。那時候,沒人敢欺負他,他爸也不會這樣脾氣大,想著想著眼淚就留下來了,隻瞧見外麵的燈光閃閃爍爍,然後他就睡著了。第二天早上起來,曹飛的單眼皮就有些腫。許樂昨晚其實聽見他動靜了,覺得小屁孩發泄一下也挺好,也就沒出聲。這時候自然也不會揭穿他,倒是老太太最先瞧見他眼皮腫了,拉著他說,“這是怎麽弄的啊,你昨晚哭了,奶奶給你煮個雞蛋滾滾。”曹飛不當迴事的說,“水喝多了,不行,我憋不住了,奶奶我上廁所。”就跑掉了。上學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曹飛閉著嘴裝深沉,許樂樂得不吭聲。隻是快進班級的時候,曹飛突然說,“今天小心點劉誠那家夥找事兒,你上廁所告訴我,我陪你去。”許樂倒是不害怕,不過他如今人單薄,實在不想跟人用武力對抗,所以早上兩次廁所都是拽著曹飛去了,為此還讓曹飛嘟囔了一句“尿包”。可惜的是,兩個人防了半天,一直到中午下學,劉誠都沒曾出現,倒是林宇出現了。這家夥守在校門口,一瞧見他們,就兩眼發亮的跑了過來,衝著曹飛問,“你行啊,小子,劉誠病了,今天都沒來上學,你幹了啥。”許樂挺討厭他,可聽著他有劉誠的消息,也忍著沒說話。曹飛笑笑沒承認也沒否認,林宇也不當迴事兒,直接將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訴了他們倆,“我們班有個同學住他們家一個單元,說是昨天晚上都七點了,劉誠還沒迴家,他媽和他爸就急了,在滿大院找。最後也沒找到,就差報警了,結果十點半的時候,劉誠自己迴來了,渾身老髒,也不說去哪兒了。昨天夜裏就發了高燒,今天去醫院打吊瓶去了。”曹飛和許樂哪裏想到,兩個人防了一上午,這家夥居然這麽不頂事,病大發了,不過這也好,張瓊沒找過來,起碼說明劉誠沒敢把這事兒說出來,再有,他上學前這幾天,兩個人算是消停了。林宇衝著兩個人說,“我媽就在內科,要不我今天中午幫你打聽打聽,看到底啥樣?你們下午幾點上學啊,咱們約個地方見麵啊。”曹飛想了想,約了下午一點四十十號樓見,就跟許樂從另一條岔道口走了,林宇瞧著他倆的背影,終於吐了口氣。許樂則衝著曹飛說,“你不覺得他很怪嗎?為什麽一直纏著你?”曹飛沒當迴事兒,他也想不到那麽深,“他也挨打了,看劉誠不順眼唄。”許樂就沒再說話。隻是有了林宇短時間的好處還不少,起碼劉誠的消息總會從各個角度源源不斷的傳來——這家夥足足在家裏病了一周,燒是下去了,可好像嚇著了,他媽又找了個郊區農村的婆子給收了魂,這才好了點。可也沒露出是曹飛整他這事兒。等到下周上學的時候,好巧不巧,曹飛和許樂半道碰上了他。原本就壯實的一個小孩,如今瘦了不少,瞧見曹飛就渾身打抖,瞧著四周沒人就求饒道,“我一句話沒往外透,我不敢了,我真不敢了。”曹飛又多問了幾句,這才知道,他當天晚上在陽台下麵躺到了天黑,就已經害怕得要死了,一直在喊人。可惜運氣不好,那天天冷,都關著窗戶呢,也就沒人聽見。後來他媽出來找人,也沒想到他會在自家陽台下麵,隻是往其他地方去了,也就沒找到他。還是兩個談戀愛的小青年摸到這兒,聽到他喊救命,這才將人放出來的。不過時候,他已經被嚇壞了,生怕曹飛報複,半點話都沒敢露,自己繞迴了家。他衝著曹飛說,“我真一句話都沒說,要不我媽肯定不會消停,我以後也不會說的,你要是有啥事,我都聽你的。”曹飛可不想收個這麽慫的小弟,就擺擺手說,“滾,別讓我碰見你。”劉誠如遇大赦,立馬自己溜了。為這事兒,曹飛高興了一天,畢竟這算是他自己解決了,沒有去麻煩曹玉文。其實他從他媽死後,聽到的事兒多了,心裏的想法也跟原先不一樣了。像是去年曹玉文剛迴來的時候,他還張手向曹玉文要參加運動會的零花錢呢,張口就兩塊。可如今他早就知道了,他家和小叔家其實壓根不是一家人,他爸他媽養著他可以,但小叔是沒有責任養著他的。可如今,其實他心裏明白,小叔為了他和曹遠費了多少心,起碼,那個漂亮的女朋友周潔為何分了反而娶了臨時工黑妹,家裏雖然沒人告訴他,可他心裏明白的很。這不是說黑妹不好,對他而言,黑妹已經太好了,他隻是覺得小叔為他們犧牲了很多,不想讓他再費心。曹飛保存著這種替大人解憂的想法樂了一天,直到下學還笑眯眯地看著許樂收拾書包,這讓許樂有些不習慣,衝著他說,“你能不這麽高興嗎?怪滲人的。”曹飛氣得白了他一眼,可終究沒自己走,還是等著許樂一起迴家。這天是周一,老師作業留的不多,曹飛一路上還跟許樂商量飯前寫完作業,吃完飯推著曹遠出去逛逛,他倆最近兩天事多,沒咋陪著曹遠,小屁孩已經有些生氣了,昨天居然在曹飛脖子裏撒了泡尿,這讓曹飛覺得頗受打擊。再說,他存了五毛錢,前兩天在夜市上瞧見了個小球挺好,想買給曹遠呢。不過曹飛買東西精細,總覺得讓曹遠過過目真喜歡才行。許樂一聽就應了,他也喜歡跟曹遠一起玩。這小子如今長得壯實,渾身上下都是肉,抱著別提多舒服了,最妙的是,他如今不愛哭了,天天笑得嗷嗷的,許樂看著就想笑。兩個人有商有量的迴了家,沒想到一開門,一家人居然都在家裏大屋裏,老太太坐在了床上,正在抹淚,曹玉文和黑妹坐在床邊,兩個人鐵青著臉,像是氣得不輕。曹玉武垂頭喪氣的坐在許樂他們寫作業用的大馬紮上,瞧著就比別人矮了三分,他們進來的時候,正說著,“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就跟犯了混似得,管不住自己了。玉文,你……”他的話沒說完,就讓許樂他們給打斷了,他張了張嘴,終究沒把後麵的話說出來,隻是唉了幾聲,又垂下了頭。這個家剛剛經曆過生死離別,曹飛和許樂幾乎本能的對危險有著直覺,他倆站在那兒,就有些不知所措。曹飛放輕了聲音,有些沒底氣地問,“爸、叔、嬸子,你們今天怎麽迴來的那麽早?放假了啊?”而許樂,他的眼睛從一進門就緊緊盯住了曹玉武,看著這個男人用粗糙的大手,將頭發撥弄的淩亂,卻始終沒敢抬起頭來看他們,他一時間握緊了拳,知道他犯的事肯定不小。還是曹飛的話,讓大人們有了台階,曹玉文難看的笑了笑說,“恩,作坊那邊有點事兒,迴來一家人商量商量,你們餓了吧,媽、媳婦兒,趕快做飯去吧,小遠是不是也該接迴來了,那小子鬧騰,別哄不住。”黑妹連忙站起來,揉了揉臉說,“哎,我這就去,都忘了這事兒了。”許樂這才發現,曹遠居然都不在屋子裏,他們這是說了多久了。隻是沒人跟他解釋解釋,黑妹急匆匆出了門,老太太路過曹玉武的時候歎了口氣,就一頭紮進廚房不出來了,曹玉武騰地站了起來,往外走,曹飛自然就跟了上去。屋裏就剩曹玉文和許樂了,許樂還沒開口,曹玉文扯了個特別難看的笑,說,“樂樂,你伯給幹爸出了個大難題啊。”然後緊接著,就聽見特響亮的啪的一聲,曹玉武喊,“你問什麽問,老子的事兒用你管?!”第31章 真相曹玉文立刻奔了出去,許樂跟在他身後,一家人都聚在了小屋裏。那裏曹飛仿佛是懵了一般捂著臉看著他爸,在幾秒鍾內,神情從懵懂變得傷心,最後全然內斂起來,他把頭低下了,有些軟弱的說,“沒,爸,我不是想管你,我隻是害怕,我太害怕了,爸,我不能沒有你了。”他的話斷斷續續的說出來,幾乎每一句都讓屋子更加靜一分,許樂就站在門口,通過他幹爸和黑妹身體的縫隙看著那個小孩,那個曾經可以往餃子裏吐口水,可以找事兒打他囂張的不得了的小孩,這一刻,他覺得這孩子怎麽這一年都沒長個呢,這麽矮。曹玉文想上去安慰安慰曹飛,忍不住對他哥說,“你說就說,你打飛飛幹什麽?”隻是,他這句話聲音太小了,曹玉武壓根沒聽見,他撲了上去,抱著瘦小的曹飛,嚎啕大哭起來。他對著曹飛道歉,說對不起,爸爸心情不好,把氣發到你身上了,飛飛,爸爸不是故意的。又說,飛飛,爸爸隻有一個孩子,怎麽可能舍得丟下你呢,爸爸以後一定改,再也不打你了。曹飛就在他爸爸的劇烈晃動中,眼睛閃起了淚光,他撫摸著臉的手漸漸鬆開,然後繞在了曹玉武的脖頸中,然後把臉也依偎了過去。許樂在門口,聽見老太太和幹爸、黑妹他們紛紛吐了口氣,老太太扯了扯曹玉文,“走吧,他心裏也不得勁,讓他們父子說說。”黑妹也低聲勸依舊有些擔心的曹玉文,“總歸是父子倆,能有隔夜仇嗎?”曹玉文的確是聽勸出來了,隻是他的神色表明依舊有些不放心,他低頭去看許樂,卻見許樂也是一副“怎麽這樣啊”的表情,他揉揉許樂的頭,“你多陪陪飛飛吧。啊?”許樂張口想問家裏到底出了什麽事,可曹玉文終究沒說。家裏人對這事閉口不提,許樂隻知道他幹爸似乎專門請假去找過什麽人,但是談判的結果不怎麽理想。因為第二天晚上他幹爸和曹玉武在飯桌上爭吵了起來。曹玉文說,“那群人就是流氓無賴,我們跟他講不了道理的,不如報警試試,他們總是怕警察的。”曹玉武卻是一臉害怕,他也不敢高聲,可瞧著樣子都恨不得給曹玉文跪了下來,他求著說,“別,玉文,別,報警會毀了我一輩子的,玉文,求你了,哥哥求你了,你救救哥哥吧。”他說著,就要往凳子底下溜,想要跪下來。還是一旁吃飯的老太太發了話,“坐直了,你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