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維克托是想約我們在烏菲奇美術館見麵,隻不過想在那裏找到一個人恐怕有些困難。” “其實範圍還可以更小。”駱逸凡道。 蕭瑜疑惑地看向他,“什麽意思?” “boss提到過,組織之所以會手裏維克托的委托,是因為他承諾了會在一年後將《蒙娜麗莎》歸還給盧浮宮,而現在,那幅畫就在達·芬奇的《三聖王的禮拜》下麵——” 駱逸凡劃開打火機,將便簽紙點燃放進玻璃杯,然後把那隻手機拆解成一隻隻獨立的零件,又單獨將核心處理器徹底破壞,這才繼續道:“我想,既然已經完成了維森特的心願,維克托應該偶爾也會去看看那幅畫吧。” 第78章 幾日前,美國內達華州,拉斯維加斯。 夜空下,一架空客h145直升機於空中懸停,進而緩慢降落在威尼斯人酒店天台的停機坪上,螺旋槳攪起猛烈的氣旋,震蕩起地麵落著的一層雪沫,吹得人臉頰生疼,沒等引擎熄滅,等候多時的醫護人員就已經抬著擔架快步跑過去接應。 艙門打開,康奈爾·舒曼率先走下直升機。 為首的主治醫師名叫克雷爾,見狀正要上前跟自家boss打招唿,卻見緊隨其後的宋遠一個勁兒朝他使眼色,這才後知後覺的注意到舒曼臉色不好看,克雷爾識趣地沒有出聲,朝手下人擺擺手,示意趕緊上去把傷員抬下來。 螺旋槳停下,鼓動耳膜地逐漸消失,宋遠有意放緩腳步與舒曼拉開距離,克雷爾明白這是有話要交代,趕緊湊過去,“遠哥?” “迴來的路上已經做了簡單包紮,子彈都沒取出來,你們抓緊時間處理一下,記住了,手術全部細節和後期護理用藥都要有詳細記錄,”宋遠壓低聲音,注意力完全放在舒曼的背影上,說完這些,他將一本病理部遞過去,“這是受傷情況的初步檢查,你作參考。” 克雷爾快速翻了幾頁,眉頭擰起來,“槍傷,十三處,還都是關節?”身為醫生,他敏感地關注到那些中彈部位,臉上除了震驚就是不解,“這人已經廢了,以後能走動就是個奇跡,他做錯了什麽?讓boss這麽生氣?” 走在前麵的舒曼腳步有一個極不明顯的停頓,宋遠注意到這處細節,心裏瞬間涼了半截,直接一記眼刀飛過去,克雷爾心裏的狐疑更勝,但也明白了這件事的嚴重性。 “知道我們帶迴來的是誰麽?” 克雷爾肚子裏最大的疑問就是這個,茫然道:“誰?” 宋遠歎了口氣,心說這幫搞後勤的果然都是學術型廢物,這玩意兒稍微想想就能知道,這世界上還能有幾個人有讓boss親自走一趟的麵子?而且打廢了也必須救迴來? “是三少——”宋遠沒敢出聲,用口型告訴他。 辨認出對方透露的信息,克雷爾震驚得睜大眼睛,迴頭看向那隻被幾個人抬著的擔架,還沒來得及開口,宋遠眼疾手快,直接把這家夥的嘴捂了個嚴嚴實實,低聲告誡:“不想死就別提這件事!” 克雷爾點點頭,宋遠收迴手,又道:“所以你明白應該怎麽做了?” “明白,”克雷爾說:“我一定盡力把三少——” “不是盡力,”宋遠抬手打斷他,“你得保證三少醒過來以後行動能力跟之前沒有任何差別,否則——”他說得點到為止,然後朝舒曼揚了揚下巴。 所有人都明白舒曼對俞希城的期望,那是注定接替神位的人,而對於盜賊來說,任何一點身體缺陷映射在行動中都可能造成重大失誤,克雷爾感覺壓力巨大,將近零下十度的氣溫下,愣是冒了一頭冷汗。 宋遠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同情。 不遠處,康奈爾·舒曼停下腳步,淡淡道:“克雷爾,過來——” 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快步走過去。 克雷爾:“boss,您說。” “不能用麻藥。”舒曼道。 克雷爾怔住,而職業本能讓他直接反駁道:“boss,打傷了十三處重要關節,清理碎骨至少需要十幾個小時,屬下擔心三少他……挺不住?” “我要求手術過程中不使用任何麻醉手段,”舒曼置若罔聞,非常耐心地重複了一遍,然後繼續吩咐道:“而且不能留疤,希城的職業生涯才剛開始,我的人,不能有任何缺陷,聽明白了?” 克雷爾十分慎重地點了點頭,“屬下明白……” 舒曼沒再說話,揮手示意克雷爾離開。 待他走後,宋遠上前一步,小聲道:“boss,您有什麽安排?” “暫時留在拉斯維加斯,”舒曼說:“小七那邊盯住了麽?” 宋遠心裏徒然一沉,靜了幾秒,隻好硬著頭皮說:“沉船以後他們被雷納德會長的直升機送到了俄羅斯邊境的一座港口城市,但是後來……蕭七主動暴露身份,並且擔下了全部責任,逃去歐洲了。” “也就是說沒盯住了?”舒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宋遠低下頭,“非常抱歉……” “算了,小七的能力畢竟不弱,況且他身邊的那個ivan也比我預計的棘手,”舒曼嘴角彎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目光越過宋遠,落在被抬走的擔架上,“他們的逃亡隻是為了給同伴撤離爭取絕對的安全和時間,最終還是會返迴邁阿密,盯緊那裏,等他們迴來就可以了。” “是……”宋遠猶豫地看了舒曼一眼,小心翼翼地提醒道:“boss,現在對方知道您在和凱文·加西亞合作,他的目標太大,您留在這裏很容易被——” “你想說小七會主動過來挑戰我?”宋遠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自家boss的反應,而舒曼隻是了然地笑了笑,“說實話,我很期待。” 宋遠不解,“boss……” “小七最不招人喜歡的一點就是他的懦弱,從小到大,他一直在逃避,大盜這種身份對於其他人來說是機遇,而對於他則是宿命。他來挑戰我,就意味著他終於接受了大盜的身份——”舒曼沒再往下說,轉身走進頂樓的電梯。 宋遠愣了幾秒,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boss這番話的意思,不是單純的厭惡麽?怎麽反倒是有點……怒其不爭的意思? ◇ 從芬蘭首都赫爾辛基直飛意大利的佛羅倫薩隻需要三個多小時,但是如果改乘軌道交通,由於跨國界和換乘等問題,這個時間往往會成數十倍地增長,而且價格非常昂貴,隻有那些所謂的想要欣賞沿途風景的腦抽遊客才會選擇這種自殘的出遊方式。 當然,這裏還包括某些低調逃命的大盜們。 在火車上晃蕩的第七天,臥鋪套房。 蕭瑜把自已易容成了一個長滿雀斑的意大利少年,現在沒有外人,他不需要表現出那個年齡段特有的叛逆和精力旺盛,而是表情木然地看著窗外時近黃昏的景色,他們剛在警方管製的密不透風的安檢下完成最後一次換乘,放鬆下來後整個人顯得有些消沉。 冬季歐洲絕大多數城市都會降雪,列車途經的線路人煙稀少,風景古樸自然,旅行最初確實能體會到一點點傳統交通的優勢,但時至今日,蕭瑜心裏隻剩下時間被消耗掉的焦慮感—— 即將與維克托接觸的不確定性、不敢主動聯係組織,甚至包括情況未知師兄——他沒天真到相信希城會自己離開,那晚一定發生了什麽,然而所有可以追尋的線索已經隨‘歐若拉號’沉入北冰洋底…… 他會在哪裏? 蕭瑜屏蔽掉最壞的可能性,兀自緩了口氣,將腦袋埋進臂彎,竭力壓下那股不斷騰起的恐懼,這種所有事都是未知數的狀態簡直糟透了,可他們又沒有其他選擇,隻能耐著性子一件一件地解決。 車輪碾過的鐵軌的轟隆聲傳進耳膜,如同某種永無休止的提示音,令人焦躁不已。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fbi已經與各國展開合作,即使已經過去了十來天的時間,圍追力度還是沒有任何鬆散的跡象。 眼下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警方的追捕重心穩定在了歐洲大陸,這樣等到他們返迴邁阿密後也能確保一段時間不受警方幹擾。 蕭瑜充分利用了每次換乘的間隙,將各類假消息通過來來往往的遊客傳遞出去,等時機差不多了,他便跟逸凡披上偽裝,讓真人憑空消失,假象繼續逃亡。 套房門打開,蕭瑜歪頭露出一隻眼睛,正看見駱逸凡端了兩杯咖啡進來。 “還有多久?”蕭瑜無精打采地問。 “兩小時以後會抵達佛羅倫薩的新聖母車站,”逸凡挨著蕭瑜坐下,將其中一杯咖啡遞給他,順手揉了揉某隻的頭,“隻不過我們很難在閉館前趕到烏菲奇美術館,恐怕得明天再去。” 蕭瑜唔了一聲,懶洋洋地趴著不動,駱逸凡隻好把人抱進懷裏,喂了些咖啡給他喝。蕭瑜還是覺得煩躁,實在沒地方發泄就摟著逸凡後頸,堪稱粗暴地吻了上去。 兩個男人在一起總是會用一些特殊的方式去排遣令人焦躁的負麵情緒,不過大盜先生非常不能理解,為什麽自己每次都是被幹老實的那個?! 晚上六點多,火車進站,為期一周的列車旅行終於告一段落。 下車以後兩人直接從紀念品商店買了一份導遊圖,佛路倫薩是座小城市,大型景點非常好找,基本上依靠步行可以解決交通問題。 蕭瑜拿著導遊圖轉了一圈,發現這裏離烏菲奇美術館特別近,路程隻有一點多公裏,如果抓緊時間,他們完全來得及在閉館之前進去轉一圈。 駱逸凡沒發表看法,而是把決定權完全交給蕭瑜。 蕭瑜心裏確實有一種衝動,不過理智告訴他現在必須冷靜,與維克托·貝魯吉亞這種級別的大盜合作決不能輕易喪失主動權,他們已經跟隨對方的暗示來到了佛羅倫薩,繼續盲目隻會讓他們失去談條件的權利。 “還是算了吧,維克托留下的信息隻提供了地址,他總不可能本人站在裏麵一直從開館等到閉館,咱們先找地方落腳,等到明天上去再過去看看。” 佛羅倫薩的冬季陰冷而潮濕,比真正的寒冷還讓人難以忍受,收起導遊圖,蕭瑜搓了搓凍紅的手,蹭到逸凡身邊挽住他的胳膊。駱逸凡沒有說話,脫下一隻手套給他戴上,然後兩人光裸的手十指相扣,被他揣進大衣口袋。 那一瞬間,在這座陌生城市的路口,蕭瑜感到自己混亂的思緒逐漸趨於平靜,人類擁有對未知環境恐懼的本能,而站在這個男人身邊,他覺得即將麵對的所有不確定性驟然抽離,隻留下實實在在的安心感。 他沒有獨自處理問題的經驗,而駱逸凡顯然比他更清楚此時的應該做出的最佳選擇——然而真正的愛從來不是主導,而是一種圍繞在外的守候,放出空間的同時又確保不會誤入歧途,隻有教會幼獸獨立思考,他才有機會成長為真正的掠食者。 上一世,死裏逃生的shaw一夜之間失去了那個為他做決定的人,在那個漫長而孤獨的冬天,極端的複仇心理將他折磨成蔑視生命的鬼,他以一種扭曲的方式快速成長,拋棄了所有的善,也拋棄了人性。 夜色清冷,路燈悄然亮起,朦朧的水氣中,佛羅倫薩煥發出一種昏黃而華麗的氣質,時間仿佛早已凝固,在這座厚塗油畫一般的城市靜靜沉澱下去。 蕭瑜簡直無法想象自己獨自南下會是一種怎樣的情景? “逸凡……”他情不自禁地輕聲喚道。 駱逸凡略微偏過頭,路燈在他身後,將男人俊逸的輪廓鍍上一道明亮的線條,帶著某種溫柔而又充滿力度的奇異美感。 “嗯?” 蕭瑜輕笑著晃晃腦袋,烏亮的黑眼睛彎成一對好看的形狀,“唔,還是算了,有點肉麻~” 大盜先生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心虛地盯著街對麵一家正在打烊的甜品店,就在駱逸凡以為他真的算了的時候,卻聽見某隻用一種很低卻又非常認真的聲音說:“honey,能夠擁有你,真是上帝待我這個賊不薄。” 第79章 由於沒有組織技術部門的支持,蕭瑜隻能依靠自己用最原始的方式隻做假身份證明,這種程度的偽造經不起任何查證,所以他們無法入住條件好一些的酒店,或是租住民宅,唯一的選擇隻有當地人自營的家庭旅館。 為此,兩人更換了易容,特意偽裝成窮遊歐洲的外籍驢友,幾番打聽才從幾間當地人推薦的家庭旅館中選出了一家距美術館相對較近,但又不至於過分強調距離性的入住。 那是一幢非常舊的三層別墅,土黃色的磚牆表麵攀附著藤蔓植物幹枯的莖,庭院荒涼,有一隻空置的狗窩和一架鏽跡斑斑的秋千椅,單看外表就已經足以讓人聯想到內部條件並不會好,可是如果以一個大盜的角度來觀察這間旅店的話—— 門鎖鬆動,二三層的窗戶沒有安裝護欄,庭院籬笆低矮,發生意外可以隨時離開,而且從亮燈情況判斷眼下入住的旅客不多,唯一不方便的是可能有一隻聽覺靈敏的寵物在裏麵過冬。 那麽現在就剩下經營這間家庭旅店的人了。 非正規旅店,人員混雜,各種消息集中,是大盜們最喜歡利用的、適合掩人耳目的情報站……蕭瑜疲憊地晃晃腦袋,感覺自己真是這一行做久了,整個人都有點神經質。 多選一,而且避開了容易被人推測出的幾種目的性選擇,這要再被人算計,隻能說明對方是個腦迴路異於常人的神經病! 然而……某隻默默迴憶了一下在巴黎時跟維克托·貝魯吉亞的幾次碰麵,嘴角不禁抽了抽,還真是一直被這個家夥玩得死死的呢~尼瑪! “別想太多,”見蕭瑜一臉糾結,駱逸凡安撫性的拍拍他肩膀,手臂一勾直接把人攬進懷裏,淡淡道:“想合作就不要把對方完全放在敵對的位置。” 這個道理蕭瑜明白,但是——蕭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你的警戒性會比我更高,維克托有什麽值得你放鬆警惕的行為麽?” 駱逸凡偏頭與他對視,“直覺。” 蕭瑜臉上寫著‘這玩意兒跟運氣一樣不靠普你特麽是在逗我’,然後說:“當初建議晚上進入盧浮宮你也是說直覺y,你覺不覺得你的直覺太準了一點?” 駱逸凡笑笑沒說話,摟著蕭瑜走進了院子裏。 兩人進門的時候空氣中正飄蕩著烤蘋果派的香氣,舊式吊燈光線昏黃,壁爐裏的火苗舔舐著木柴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聽見腳步聲,窩在地毯上的、長得很像墩布的長毛狗一骨碌爬起來,扯著尖細的嗓音對蕭瑜一頓狂吠。 “別害怕,它不咬人,就是有點敏感。” 旅店主人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姓蘭卡,丈夫幾年前就去世,有一對兒女分別在米蘭和羅馬工作,平時很少迴家。 老人擁有一頭銀白卷曲的長發,被黃銅簪子挽成一隻帶著幾分高雅味道的發髻,她身上穿著格子居家服和層層疊疊的布藝披肩,能看出來衣服都很舊,但是洗得十分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