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煙花棒,我卻一點兒也不高興。


    這還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這麽赤裸裸的區別對待。


    現在的小孩子,外貌協會也忒嚴重了些!


    我忿忿不平的時候,薑越跟他們借來了一支點燃的香。


    好幾個孩子圍著他,邊搖著煙花棒邊跑圈,嘴裏還哼著不成調的歌。


    怕碰到他們,薑越移動得很慢,雙眼更是黏在他們身上,笑得分外慈祥。


    此時此刻,他並不是透過他們看到了自己缺失的童年,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歡著這群孩子。


    我從未見過他這樣的一麵——


    脫下自己外層堅硬的盔甲,露出最最柔軟的部分。


    我忽然有種預感:他以後會是一個很好的父親。


    隻可惜——


    不會是我的孩子的父親。


    想到我曾失去的那個孩子,我的情緒驀地變得低落,下樓以前的勃勃興致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薑越好不容易突出重圍,來到我身邊。


    “怎麽了?”他敏銳地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麵色凝重地問。


    “沒怎麽啊。”我硬擠出一個笑,故作輕鬆地說。


    我知道那個孩子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遺憾,也是他的。


    一旦提起,必然會毀了他難得的好心情。


    薑越最討人喜歡的一點就是:如非必要,他很少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當人表現出一點抗拒的苗頭,他就會識趣地轉換話題。


    ——譬如現在。


    “點火嗎?”他舉起手裏的香。


    這香挺粗的一根,質量不錯,燒了半天也沒見冒煙氣,還有淡淡的清香。


    大概是哪家燒新靈,小孩子偷偷拿下來的。


    我從盒子裏摸出兩支煙花棒,薑越幫我點燃。


    細碎的火花四濺,發出“嗞嗞”的聲響。


    我的手臂在虛空中畫著圈,白光因短暫的視覺殘留形成簡單卻又美麗的圖案。


    “阿姨,你會畫花嗎?”


    “你會寫字嗎?”


    ……


    幾個小孩子湊到我身邊嘰嘰喳喳地嚷,迫不及待地展示著自己“高超”的玩煙花棒技巧。


    我跟他們玩鬧了半天,一轉身才發現薑越坐在不遠處,手裏仍拿著那支香,安安靜靜地看著我。


    他的嘴角噙著笑,漆黑如墨的眼底倒映著明亮的火光。


    而在那火光之中,影影綽綽能看到我的身影。


    “你不玩?”我坐到石凳上,身下傳來的冰涼讓我不由打了個寒顫。


    “站起來一下。”薑越的眉心多了幾層褶皺。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按照他的指示站起身。


    薑越揭下蓋在腿上的毛毯,鋪到石凳上。


    “坐吧。”


    這麽一個小小的舉動,讓我的心軟成了一灘。


    就連淩冽的寒風都不再刺骨。


    我沒坐,而是把毛毯重新給他蓋迴去。


    “我不坐了。”


    他的腿雖然已經痊愈,但畢竟是真的斷過,比一般人都要脆弱一些。


    “去玩吧。”我把手裏的兩盒煙花棒全塞給他,又搶過那支香。


    薑越想要換迴來,我連忙把拿著香的手背到身後。


    “本來就是為了讓你好好玩才下來的。”我板著臉嚇唬他,“你要是不玩,咱們倆就別上去了,一直在這兒待著吹冷風吧。”


    “可是……”薑越抿了抿唇,眸色變得更深了一些,“看你玩得高興,比我自己玩更有幸福感。”


    我快要凍僵的臉竟有些發燙。


    我避過他灼熱的視線,彎了彎唇,“不巧,我和你有相同的感覺。所以——”


    薑越一手捏著一支煙花棒,雙臂懸空。可能是覺得不好意思,他畫圈的動作略顯僵硬,畫出來的也都是中規中矩的圓。


    但他微揚的嘴角泄露了此刻的好心情。


    耀眼的白光中,他臉上靦腆卻又孩子氣的笑愈發的奪目,占據了我全部的視線。


    我忽然了解了他剛才看著我時候的心情。


    正如他所說:看他玩得高興,比我自己玩更有幸福感。


    一支煙花棒從點燃到熄滅不到一分鍾的時間。


    很快,他手裏攥著的變成了一打燒黑了的鐵簽。


    伴隨著火光的消失,他臉上的笑容也漸漸隱去。


    他移動到垃圾桶旁邊,低著頭看了許久,才把鐵簽扔進去。


    他這行為太詭異,讓我忍不住發問:“你看什麽呢?”


    薑越咧嘴一笑,顧左右而言他:“我們迴去吧。”


    我盯著他足足看了一分鍾之久,最後歎了口氣,說:“好。”


    從小廣場迴家,隻有短短的一段路。


    我推著他慢悠悠地走,突然聽到身後的那群小孩子驚唿:“下雪啦!下雪啦!”


    我和薑越同時抬頭,隻見夜空中出現了許多細碎的白色雪粒。


    雪粒慢慢飄下,落到薑越黑色的羽絨服上,又立刻融化消失。


    “你知道嗎。”薑越忽然開口,聲音在這嘈雜的環境中顯得異常的沉黯。


    我的耳朵自動過濾掉小孩子們的大叫,唯獨能聽見他。


    “嗯?”我下意識地前傾身體,以便聽得清晰。


    “剛才有那麽一瞬,我以為自己就是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薑越的聲音裏帶了笑,卻聽不出喜悅,反倒更添悲愴寂寥。


    “隻不過……她點燃的是火柴,我點燃的是煙花棒。”


    “她在火光中看到的是食物、是家人,我看到的是你。”


    “那個時候我在想,如果煙花棒不滅,你是不是就能夠一直陪在我身邊?”


    我呆呆地站著,看著他烏黑的發頂,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


    雪勢在這一刻驟然變大,小籽進化成了鵝毛,紛紛揚揚地往下落。


    我眨一眨眼,感覺到一片濕潤。


    卻不知道這到底是我的眼淚,還是掛在睫毛上的冰雪融成了水。


    薑越攤開手掌,任由雪花落進他的掌心。


    “可是,哪有那種‘如果’。”


    “就連這短暫的快樂時光,都是我騙來的,我怎麽敢奢求更多?”


    我緊咬著下唇,把哽咽咽進腹中。


    眼前,卻早已被水光模糊。


    他總說我狠心,他的那些朋友也說我狠心。


    可他們通通不知道,對他狠心,於我來說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


    他們同樣也不知道,我花費了所有力氣築起的堅固心防,隻因為他短短的幾句話就輕易的潰如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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