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其實是個很奇怪的節日。

    明明是個要用“鬧”來形容的節日,卻偏偏有隱約的歎惋蘊於其中。

    隻因這一日,代表了春節的最後一天,也代表好不容易團聚到一起的親眷又要各赴四方了。

    秋寧劍穀的這場元宵盛會一直持續到了子時,最後以每人一碗湯圓宣告結束。

    元原捧著湯圓,難免想到了自己的另一個名字,心情莫名複雜。

    楚留香的心情更複雜,他勺起一勺湯圓,心中全是另一個人的影子。咬上一口軟綿綿的湯圓,就像是咬了一口那個人一樣,這種感覺……真是太奇妙了。

    有著這種感覺的當然不隻有他們兩個,所有知情的人,麵色都很玄妙。

    當然,梁則就沒有這樣的困擾了。他捧著碗芝麻堅果的湯圓吃得眉飛色舞,邊吃邊對坐在他身邊的元原道:“湯圓真是太好吃啦,就算天天吃都不會膩!”

    元原僵硬笑道:“恩,你喜歡就好。”

    梁則咽下湯圓奇怪道:“徒弟你不喜歡吃嗎?”

    元原:“……還好。”

    梁則又看向盯著湯圓不知道在想什麽的香帥:“你在看什麽呐?你的湯圓上長花啦?”

    楚留香瞬間想偏了,腦補了一下某人頭上戴花的模樣……然後默默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梁則盯著突然莞爾的香帥震驚了,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元原道:“楚留香為什麽盯著碗裏的湯圓不吃光笑啊?”

    元原頓了頓道:“可能是快瘋了吧。”

    梁則聽了這話,居然認真地愣了幾秒,同情道:“……看來當盜帥,壓力不小啊……”

    元原:“……”

    吃完湯圓,整個元宵節的流程也就全部結束了。

    祈寧拿出了好幾千壇美酒,人人有份,自願領取。

    元原不愛喝酒,見節目都已結束,便想迴去休息,卻被一手抱了一壇美酒的梁則給攔在了半路上。

    “六師叔呢?”這人不是剛剛還跟方如昇在一起相談甚歡嘛,這麽快就分開了?

    “他喝醉啦,被人扶迴房了。”

    元原:“……不是剛開始發酒嗎?六師叔喝了多少啊?”

    梁則:“一口。”

    元原:“……”真是好酒量啊!

    元原幫梁則捧過了一壇酒道:“師

    父找我可有什麽事嗎?”

    梁則笑道:“沒什麽,就是想跟你聊聊。”

    他領著元原在半路上找了個安靜的假山,兩人倚著假山坐了下來。

    梁則率先打開酒壇飲了一口:“一人一壇,必須都喝完。”

    元原無奈道:“好吧。不過雲兒不會喝酒,要是喝多了耍酒瘋……您多擔待。”

    “放心放心。”梁則拍了拍他的肩膀,“為師不會嘲笑你噠!”說著,又“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

    元原聽他喝得痛快,也跟著品了品。這酒味道清冽甘甜,隻是嚐味道的話,似乎不是什麽烈酒之類。但是當他默默地看了一眼遊戲界麵的度數以後……

    元原轉頭對沉默了許久的梁則道:“師父,你還好吧?”

    梁則聽到了元原的話,終於開了口。

    隻不過,一開口就哭出了聲。

    元原:“……”完了,提醒晚了,已經醉了。

    但是你哭什麽啊?!

    元原隻覺得頭大,哭笑不得道:“師父,你沒事吧?”

    梁則一句話也不說,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號哭事業,整個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活像是個被父母拋棄了的小孩子。

    元原晃了晃梁則的肩膀:“師父……要不我叫人扶您迴去吧?”

    不料,這話就像是個口令一樣,原本哭個不停的梁則竟突然安靜了下來。

    元原疑惑道:“師父?”

    他看不見這人到底什麽表情,自也看不見這人突然明亮起來的雙眸。那雙眸子比平日深邃冷靜太多,一時間竟灼然到令人不敢直視。

    梁則笑了笑,聲音亦比平日清冷了許多:“雲兒,我擔心你。”

    元原被他這突然一句關切弄得一愣,茫然道:“師父怎麽突然說這個?”

    梁則道:“不是突然,我一直想說,隻是現在才說出口而已。”

    他抬起手,輕輕揉了揉元原的腦袋:“我特別怕你死掉……就像我爹娘那樣。”

    不待元原迴答,梁則又道:“往日裏這些話我肯定不敢說的,不過……酒壯慫人膽嘛!”話雖然這樣說,可他卻完全沒有一點喝醉了的模樣,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道,“平日裏我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但不代表我真糊塗。”

    他長歎一口氣,聲音裏又有了點哭腔:“雲兒,你要是死了,我該怎麽辦

    啊!”

    夜色安寧,遠處隱隱有喧鬧聲猶未停歇。

    梁則繼續道:“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麽會收你為徒嗎?”

    “我聽父親說,是因為你欠了他一個人情。”

    “對啊。”梁則點點頭,“原老莊主曾經救過我一命。”

    元原隻知道原東園曾經幫過梁則,卻不知道是這樣的緣由。

    梁則輕歎道:“我以前曾有個極好的同伴,他不是秋寧劍穀的人,是我在執行任務的途中認識的。師父以前曾告誡過我的,盡量不要與外人接觸,可這話顯然我是不會聽的,不然我也就不會和維承成為好友了。”

    梁則端起酒壇子又喝了半壺酒:“後來……”他似乎有心想詳細說說,最終卻還是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了,“反正我一直沒看清那個同伴是個什麽樣的人,直到他給我下了毒。”

    他朝元原笑了笑:“你應該知道我曾中過毒吧,我運劍後便不能有心情起伏……就是因為這個毒。當時這個毒差點就要了我的命,好在我命不該絕,遇到了原老莊主。隻不過命雖保住,後遺症卻免不了了。”

    這事情元原也隻是知道個大概,卻不知道緣由。

    不曾想,這兩件事竟是相互關聯的。

    梁則道:“自從那件事以後,我在穀外的朋友便隻剩下宿維承一個了。維承以前也曾到秋寧劍穀學過一段時間的劍法,後來他父親執意要他迴去學靈器之道,他才離開。”

    “我們兩個自幼一處長大,感情自然深厚。所以我雖與許多人斷了聯係,卻也沒有和他生出什麽隔閡。”梁則頓了頓,澀聲道,“不過除他之外,我卻再也不信別的外人了。所以,一夕之間,我所有的朋友、所有的親人,就都隻剩下了這穀中之人。尤其是你,雲兒。”

    他聲音難得的輕柔和緩:“你不僅是我的徒弟,也是我在這個世上、除師父外最重要的人了,你明白嗎?”

    元原怎麽可能不明白,他一直都很清楚。

    雖然在來到這個世界以前,他從來都不知道什麽是被人在乎的感覺,但這並不妨礙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的感知。

    梁則望著月色,也不知道為什麽,隻覺得胸口突然有些滯澀的頓痛。

    他喃喃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害怕你會死呢……尤其這次,你說你過完元宵節就要出穀,我特別不想讓你走。”

    梁則眼中又有了霧氣,他是

    個摔到頭破血流都不願吭一聲的人,今晚卻一直控製不了自己的難過。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這麽憂慮,隻是隱約有一種預感,就好像……如果這樣放任雲兒走了,雲兒……可能就不會再迴來了。

    梁則愣了一會,突然略微有些吃驚地對元原道:“雲兒,你覺不覺得現在這一幕很熟悉?”

    元原笑道:“總有這樣的情況吧,突然間覺得某一個情景以前見過什麽的。”

    “也對。”梁則點了點頭,肯定是因為自己已經醉了,所以才總是胡思亂想。

    兩人一時無言,唯有晚風幽幽而過。

    隻是沉默了一會,兩人卻又驀地同時警覺起來。

    有人在接近,而且這人氣息穩重、腳步極輕,輕功明顯很高。

    元原調出麵板一看,是楚留香。不過,他來做什麽?

    “你們怎麽在這裏?”香帥踏月而來,手裏也捧了兩壺好酒。驚訝過後,楚留香對元原道,“我正要去你院落找你共飲呢,沒想到你和梁前輩已經喝上了。”

    梁則笑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喝酒這種事情你都不搶先,以後豈不是事事都要比別人慢一步!”

    楚留香也笑了:“前輩教訓得是,以後我一定處處爭先。”

    他走到兩人身側,將手中酒壺放到了他們麵前:“我又帶了兩壺酒來。”

    元原苦笑道:“那可得靠你一個人解決了,我們兩個連手中這兩壺都喝不完了。”

    “怎麽會?”楚留香不解道,“不過是兩壇酒而已。”總不會兩個人的酒量都這麽淺吧?

    梁則替元原迴道:“這可不是一般的酒,這是我們穀特有的浮華夢。一醉入夢,一夢千年。要在平時,這些酒可是都隻有用人頭才能換到的!”

    楚留香聽說過他們穀中“用人頭換酒”的神奇傳統,聞言也不驚訝,隻道:“原來如此,我也曾聽聞過浮華夢的美名,入口綿柔、卻是烈酒,也難怪方前輩適才會‘一杯倒’了。”

    梁則揮揮手,毫不留情地揭穿:“不,他是單純的酒量不好而已。”

    楚留香:“……”

    梁則單手撐地,站起了身:“哎,既然你來跟雲兒喝酒了,我也不打擾你們。”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這……可是我打攪了你們?”

    “不是。”梁則搖搖頭,“我想說的都已經說完了。

    我知道你們兩個關係好,這麽好的日子裏,好好說說話也是應該的。我就不多留啦!”

    話畢,梁則便向著自己的院落走了過去,邊走邊想:雲兒好不容易才交到了這麽個至交,我可得給他們留點空間,讓他們好好培養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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