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蘭殿內,人頭攢動。

    往年元宵節都沒這麽熱鬧。因為穀中之人到了梁則那個地位的,就不需要一直困守穀中、可以恣意雲遊四方,隻要不怕死就行。

    所以除了最受祈寧寵愛的梁則、和此前一直替祈寧處理穀中事務的符風外,祈寧的其他五個徒弟都已出去各自修行。

    江湖間交通不便,還總有仇殺之類的影響因素,所以幾乎沒幾個真正能聚集全穀所有人的機會。

    但今年確實甚巧。

    從長輩到小輩,從內穀到外穀,包括仆人、婢女整七百一十八人,竟然全都到齊了。

    暮蘭殿根本容不下這麽多人,所以好些人隻能站在殿外墊腳向裏看。這樣不利的視角和位置本應讓人深感心酸和無奈的,但現在所有站在殿外的人都覺得——

    我們好幸福呀。

    至少我們可以離卿曟遠一點誒!

    當然,當事人卿曟自是對此毫無所覺。她麵上笑容依舊,涼涼目光正一一掃過殿內眾人:“你們怎麽都不說話呀?”

    剛剛還搖頭晃腦、舞獅舞個痛快的梁則徹底蔫兒了,他耷拉著個腦袋,一副恨不得長到地底下的畏縮模樣。

    而他身旁,好幾年都沒迴過穀的六師兄方如昇和梁則動作基本一致,頭低得甚至比梁則還誠心些。

    他倆有心閃躲,可卿曟見了這兩人的樣子卻更覺好笑,柔聲道:“阿則,六師弟,你們兩個怎麽啦?怎麽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呀?”

    梁則脫口而出道:“呃,這個……我們這是太高興了。”

    “哦!”卿曟似笑非笑,“沒看出高興來,倒好像是犯了什麽怕我知道的錯誤一樣!”

    “真沒有!”方如昇雙眸圓瞪,簡直要哭了,“師姐,我出去這幾年真是可乖可乖了,真是一點都沒給劍穀丟臉啊!你相信我!”

    卿曟道:“是麽?那你今年接了幾個任務啊?”

    方如昇心中重重一沉。

    完了。

    他一個都沒接。

    秋寧劍穀對接任務是有數量要求的,除穀主外,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完成的任務量。就連身為少穀主的元原都不例外。

    這些年方如昇雖然一直沒有迴穀,但是按照規矩來說,他也是需要主動跟穀中聯係領取任務的。

    然而……他犯了懶……

    幹掉了一個以後,

    卿曟又將目光落到了梁則身上:“阿則,劍法看完了嗎?”

    穀中劍法層層遞進,最高那一檔是隻有祈寧和符風學過的茹殷劍法。

    目前梁則正在學的是第三檔的《潮生劍法》。

    但梁則卻不敢如實迴複,因為……他也犯了懶。

    按理來說,他早就應該從這一檔畢業了。但是他三天兩頭給徒弟弄這個弄那個,閑來無事還要跟宿維承出去閑逛遊玩,哪有時間苦修啊!

    卿曟都不用聽這兩人的迴複,光看他們表情就已清楚地知道了答案。

    她冷哼一聲,將目光轉向了代替祈寧坐於首座的符風,微笑道:“師兄,您都沒有督促他們一下嗎?”

    符風欲哭無淚:“……我……”師父!你怎麽忍心丟下我獨自麵對她啊!!!

    “算了,還是先過節吧,這些事情以後再說不好嘛?”有道男音溫溫柔柔地緩解了這人人自危的緊張氣氛。

    這人坐於殿內右手邊首位,長衫雅致,溫潤柔和。

    就是略微的……有那麽……一點點……娘。

    卿曟笑著看向他,溫和道:“二師兄,你身上衣服不錯啊,就是改製得有些過於女氣了呢,不考慮改迴來嗎?如果你不知道怎麽改,師妹可以幫你啊!不用跟師妹客氣的!”

    二師兄文戚默默地放下了手中茶盞,也沉默了。

    六位同門,已陣亡了四位。

    剩下的那兩位裏,三師兄蘇影正一如既往地目光呆呆凝視一處、一言不發,顯然早就忽略外界吵鬧,醉心於功法奧妙了。指不上他。

    那就隻剩下……

    “我覺得二師兄說的有道理,不如先過節吧。”蘇影身旁,身著淡粉軟紗的美麗女子眉眼彎彎,似乎完全不畏懼卿曟一般笑得甚為從容,“待過完節後,有功則賞,有過則罰,也來得及。”

    四師姐卿縭,堪稱全師門最溫柔的人,也是小輩們最喜歡的一位師叔。

    卿縭劍法雖高,卻不喜習劍,倒是頗為醉心於醫術一流。在她未離穀雲遊行醫時,穀中之人的傷病一直都由她負責。

    她性子嚴謹,很少犯錯,自然不懼卿曟的責罰。而且她與卿曟自幼關係就好,在卿曟威震全穀之後,也就隻有她還敢勸導一二了。

    果然,卿曟聞言立刻柔和了麵色,淡淡道:“恩,那便如阿縭所言吧。”

    眾人全都在心中重

    重地鬆了口氣。

    死裏逃生啊!

    “咳。”符風連忙道,“下個項目是什麽來著?”

    負責活動安排的李紅袖起身道:“是題燈。”

    所謂題燈,就是將剛被楚留香他們掛好的燈籠從綢緞處一一以劍氣挑落,將自己所寫之詩或詞題到燈籠上後,再運輕功掛迴去。

    總之,就是個展現武道和才氣的機會。

    當然了,秋寧劍穀中的人,武道都是有的,但是才氣嘛……

    也不知道這活動到底是哪位先人想的,如此坑爹……

    題燈這一環節要按身份順序上前挑選自己喜歡的燈。

    原隨雲看不見,自然也就談不上“喜歡”,是以楚留香便為之代勞、選了一盞他比較喜歡的燈並遞給了元原。

    元原打開麵板掃了一眼,這是盞蓮花模樣的花燈,外麵還雕了祥雲仙騎。模樣雖中規中矩,倒也挺合他的胃口。

    元原雖已知曉,卻還是故作不知地道:“題目是什麽?”

    楚留香看了眼燈心小字,默默伸出手摸了摸鼻子。

    光顧著挑燈,忘記注意題目了,貌似有點難啊……

    “征戰。”

    征戰?元原無語了。

    這世界除了江湖爭鬥外,還算是和平。他們所在的國家強大富饒,且武林繁盛、朝廷存在感幾乎為零。

    這樣的地方居然還會有人出“征戰”這樣的題目?

    元原真的很想問一句——“是誰!”

    然而他還沒問,已有人替他開了口。

    “誰啊?居然出‘征戰’這麽坑的題目?誰這麽腦殘啊?”

    這聲音,正是那位適才還糯糯不敢言語的六師叔方如昇。暫時脫離“死於”卿曟之手的危險後,他又恢複了往日的暴躁和活力,捧著花燈直咬牙。

    但是咬牙也是沒用的,挑了哪個燈,就得寫這個燈的題目。且每個題目兩盞燈,自然也要兩首詩詞相對比,一贏一輸,輸的人嘛,自然是要受罰的。

    元原捧著燈幽幽道:“我覺得我贏定了。”

    對方如昇的“才華”稍有點了解的楚留香讚同著幽幽道:“同意。”

    半柱香畢,詩亦題好。楚留香便幫著元原又將燈掛了迴去。

    方如昇笑眯眯道:“我贏定了!”

    梁則亦傻白甜

    地跟著符合道:“是啊是啊!寫的真好!”

    圍觀眾人:“……”也就你們倆能互相欣賞了吧。

    又過了一會,門口的銅鍾輕輕敲了三聲,坐於首位的符風方道:“大家都掛好了吧?”他看向場中輕功最好的楚留香和蘇影:“你們再去把花燈一一取下吧。記住,位置掛錯的一律取消資格。”

    這就是在檢驗眾人的輕功水平了,要是輕功不到位,自然沒辦法將花燈掛迴到規定的位置上,也就沒有了進一步比試的機會。

    連續取消了好幾盞位置錯誤的花燈的資格後,楚留香順利地拿下了元原和方如昇的花燈。

    楚留香道:“題目是征戰。”

    符風道:“兩首都讀來聽聽。”

    楚留香先展開了元原的那首。

    元原所寫的是一首中規中矩的詞,雖不算好,倒也不算太差。

    念完了元原的,楚留香又展開了方如昇的詩。然後,沒忍住,嘴角抽搐了一瞬。

    符風一見他表情就知道有好玩的事情發生了,忙道:“快念來聽聽!”

    楚留香先頓了頓,方一字一句念道——

    “笑臥塞北看狼煙,不懼來年屍骨寒。”

    眾人品了品,這句沒毛病,就是普通的詩嘛!

    然而下一句卻是——

    “早死晚死都是死,青史何及半日閑。”

    方如昇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對於自己所寫的奇葩詩作絲毫不覺羞愧,反而喜悅道:“師兄!我寫的好吧!這可是我此生最高水平了!”

    殿內瞬間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其實這詩吧,粗略一看問題不大,但是仔細一品……

    醉臥……不懼……早晚……半日閑……

    ——這不就是躺屍嗎?!!

    讓你寫征戰,結果你寫成了躺屍?!!!

    符風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

    “滾!”

    方如昇迴頭對梁則“嘖嘖”歎道:“凡夫俗子!不懂欣賞!”

    梁則點頭如搗蒜:“就是就是!這詩明明寫得這麽好!多有韻味啊!”

    方如昇眼淚汪汪:“是啊!”

    眾人:“……”事實證明,每一個奇葩的身後都一定有著另一朵奇葩,相互支撐之下,奇葩才會越來越奇葩。

    這勝負太過明顯

    ,方如昇以一票對七百一十票(其他人棄權)慘敗。

    卿曟見分了勝負馬上開心道:“六師弟,你輸了!”

    方如昇瞬間沉默了。

    卿曟繼續微笑道:“好巧,今年的懲罰由我負責呢!”

    方如昇:“……”

    現在重寫一首還來得及不?!!

    作者有話要說:先附上湯圓的詩2333【因為覺得字數太多,所以就從正文刪掉了。是照著八聲甘州的詞牌瞎填的】——

    “浣夏初,菡萏點江州,蓮葉畫蒼廬。敬蟾蜍千裏,金罍酒已,對影還疏。應是閣中風暖,燈火映江朱。靜夜思衣綠,懸筆難書。

    感我悲懷幾度,蓋六合碧血,踵武匍匐。為乾坤浩氣,別比翼嫡姝。待明朝,素娥清滿,鎮蚩尤,持盛錦還族。墳前祭酒光盈盞,花滿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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