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嘴上說的輕鬆,心中卻像壓了塊石頭一般沉重。

    梁則是江湖上有名的劍癡,其劍道天賦比之其師祈寧猶有過之。剛才若不是那隻鳥分去了他大半注意力,自己絕不可能輕易得手。

    但此時還不能放鬆,一旦被追上,以自己的身手、根本無法帶著唐原安然離開。

    何況,也不知這人現在到底是死是活。

    堂堂盜帥,輕功獨步天下。自年少成名後,他已很少像這樣狂奔過了。

    繞過一個又一個山頭,確定身後無人跟來後,楚留香才稍微放鬆了些、將懷中人放到了地上仔細打量。

    他穩穩扣住唐原脈搏,心尖卻有些發抖。

    被梁則的劍穿過心脈,真的還有活命的可能性嗎?

    也許沒有。

    懷中人脈搏已幾乎微弱至無,能被感受到的氣息已越來越薄弱。很快,便徹底消失在他指尖。

    ——這個人死了。

    楚留香略微怔然地收緊手臂,將唐原牢牢抱住,眼前似乎還是幾日前、他摘下這人麵具時的那驚鴻一瞥。

    可現在,這個人卻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掉了。

    甚至算是死得狼狽。

    他歎口氣,伸手想將這人身上的灰燼拂去,可灰燼卻因與鮮血交融而牢牢粘在了他的衣襟上。

    卓然於世,卻終歸於塵土。

    楚留香心中微涼,愣了許久,決定將這人埋起來。

    不管怎樣,要讓他入土為安。

    香帥斂眸,剛想起身將唐原放到地上、方便他挖土,卻忽覺異樣。

    他頓了頓,麵上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重新搭上唐原的脈搏,仔細確認了好幾遍,才終於相信——

    這人居然又活了!

    而且內力還在迅速恢複!

    楚留香忙將人抱得更緊了些,輕聲道:“唐原,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懷中的人一動不動,就像是方才脈搏的跳動都是錯覺一般。

    可他確定,那不是錯覺!這個人,死而複生了!

    楚留香連忙將手放到唐原後背上,為他輸送內力,努力保持他心脈穩定。

    片刻後,唐原的死意果然已全部消退,現在他懷中抱著的這個人,似乎就隻是睡著了而已。

    ——可是他為什麽還不醒過來?

    香帥不知,其實就在他忙活的時候,唐原對他的一舉一動都清楚得很。

    他的意識早在香帥從空中降落於地麵時便已恢複,隻不過他動不了。

    眼前的遊戲麵板上,一行血色大字浮於其上——

    “你已身受重傷,5分鍾後方能恢複。”

    和遊戲中一樣,這個時間是會動的,被楚留香這麽一頓折騰後、就已隻剩下了1分鍾。

    唐原安靜地窩在熟悉的懷抱裏,鼻翼間滿是他最愛的花香氣息,嘴中的血腥味似乎都淡了不少。

    他突然很安心。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從不曾這樣安心過。

    ——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最脆弱的時候,抱緊了他。

    唐原看著倒計時的數字慢慢變成了零,竟有些不願意起來,片刻後卻還是輕聲道了句:“謝謝。”

    這突然的聲音,把正凝神為他傳輸內力的楚留香嚇了一跳。

    “你好些了嗎?”

    “恩。”唐原輕輕應了聲。

    楚留香見他真的活了過來,發自內心地喜悅道:“你竟有這樣的本事,難道真的是仙非人不成?”

    唐原沉默片刻,一雙緊閉的眼眸倏忽緩緩睜開,莞爾道:“你猜?”

    月色之下,這雙眸子亮得驚人,還盈滿了平素絕不可能存在於其中的笑意和溫柔。

    楚留香唿吸一滯,竟不自覺地躲開了這灼人的注視。

    他伸出手摸了摸鼻子,長長的睫毛急促地扇乎了好幾下:“你真是……讓人看不透啊。”

    “彼此彼此。”

    唐原掙紮著從他懷中起身,走到一旁的岩石處倚坐了下去。

    “你為何會突然前來?”

    楚留香也坐到他身旁,道:“有個叫浮生的孩子讓我救你。”

    唐原心下了然,約莫是浮生見事情不好,又知道楚留香輕功超群、是能讓自己脫離險境的最後希望,便去尋了他。

    隻是那孩子對楚留香的蹤跡根本無從知曉,也不知跑了多久才尋到人。

    見唐原沉默,楚留香還以為他是在擔心自己的同伴,忙道:“你同伴不會有事的,梁則不是濫殺之人。”

    “我知道。”

    唐原當然比誰都了解梁則,何況他已通知酸與帶著白祭雪他們撤離了。

    楚留香起身從懷中掏出火折,又在附近找了些枝葉,在唐原麵前生了火堆。

    唐原看著他忙活,突然道:“你為何救我?”

    “興致使然。”楚留香迴答得毫不猶豫,“何況你若死了,我豈不是永遠偷不到你的麵具了?”

    他弄好火堆,又坐迴了唐原身邊,笑道:“不過此戰一畢,你又要轟動江湖一迴了!秋寧劍穀都殺不死的人,你還是史上第一位。”

    “確實。恐怕日後會麻煩不斷了。”

    “不礙事。”香帥眨眨眼睛,“反正你又不會死!就算遇上了,我再去一次、像這樣把你帶迴來不就好了?”

    唐原輕笑著搖了搖頭,歎道:“……沒有不會死的人。”

    楚留香聞言,倏忽抬眸看向唐原,對方正望著烈烈火光出神。

    “什麽意思?你是說,你這次是僥幸才能活過來的嗎?”

    “算是吧。”

    火堆“劈啪”作響,兩人一時都安靜了下來。

    片刻後,唐原突然道:“若有一天你死了,可有什麽放心不下的人?”

    “我不能死。”楚留香迴答得毫不猶豫。

    見對方抬眸看來,香帥笑笑,繼續道:“我有個身有殘缺的弟弟,我要是死了,別人照顧不好他。”

    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玉石遞給唐原看:“前幾天他說睡不好,我便趕到這裏來為他求這枚玉石。說來也是趕巧,我若不是因此來了這裏,也就救不到你了!如果日後你能與他相識,可真要好好謝謝他!”

    唐原接過那顆玉石。

    白玉為身,紅痕為紋。這是名為“喚夢石”的靈器,可引人入夢,還可穩定元神。

    這“喚夢石”世上隻有八枚,就連靈器七門內部中人都望之而不可得,這個人卻千裏迢迢地替他求來了。

    隻因他微不足道的一聲抱怨。

    “我確實得好好謝謝他。”唐原歎口氣。

    楚留香眉毛輕挑,眼睛中突然染滿了驕傲和喜悅:“我弟弟是個特別好的孩子,又善良、又聰明,你若見了,肯定也會喜歡他!沒有人會不喜歡他!”

    “可他卻不一定喜歡我。”

    楚留香見唐原眸光沉沉,以為他是在自嘲於自己的雷霆手段,忙安慰道:“不會的,你這麽好,也不會有人不喜歡你的!”

    可他話音剛落,唐原卻突然抬

    眸直直盯住他,半晌後,竟捧腹大笑起來。

    楚留香被笑得有點懵,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子。可疑惑過後,他看著這樣笑著的唐原又有些出神。

    在今晚之前,他從不曾想到,這人那張精致卻冷漠的臉上,也會露出或溫柔、或喜悅、或脆弱的神色。更想不到他會像這樣大笑出聲。

    可這笑卻又讓他無端生出了一絲心疼的感覺。

    直到笑得肚子都開始痛了,唐原才收了笑意,眸子裏水光瀲灩。

    他道:“你是不是覺得全天下的人都好極了?對誰都這樣說?”

    香帥搖頭,認真道:“隻有兩個人。一個雲兒,一個你。”

    “可卻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

    “非也。”楚留香抿唇一笑,“我覺得你們兩個很像。”

    唐原唿吸一滯,頓了頓才道:“哪裏像?”

    楚留香單手扶於膝蓋上,想了半天:“一樣風采過人,一樣聰慧優秀,一樣……重感情。”

    見唐原想反駁,香帥補充道:“你若真如傳聞中那樣冷血,為何不把那些部下留下替你擋劍?那麽多靶子,就算梁則劍法再好,你也是逃得掉的。”

    他又道:“這正是你跟雲兒最像的一點。對生人疏離淡漠得很,對親近之人卻堪稱赤誠。所以無論你們外表行事有多不相同,我還是覺得你們兩個相似得很。”

    “——因為你們對人的心,是一樣的。”

    唐原完全想不到會被人這樣評價,啞然失笑道:“你看人的眼光真是與常人格外不同。”

    “並非隻有我吧。”楚留香柔聲道,“你身邊的部下若都隻是畏懼你,就不會有人求我來救你,也不會有那鳥誓死護主、為我創造出救人的機會了。”

    他望著唐原,目光灼灼:“其實你溫柔極了。而且,隻有你自己不知道。”

    唐原沉默半晌,麵上現出無奈之色來:“我自覺和你不熟,你倒像是對我了解很透徹一樣。”

    “無礙。”楚留香起身抬袖、滅了麵前火光,準備繼續趕路,“反正以後還有很多時間,足以驗證我所言對錯了。”

    唐原不解:“什麽很多時間?”

    香帥迴眸,寒涼夜風裏,他眸中月色無邊無際——

    “唐原,到我偷到你麵具之前,我們會常常見麵的。一定。”

    作者有話要說:唐原:大家

    好,我是香帥的臉,他不要我了。

    楚留香:要啊!我要你啊!

    唐原:……

    ***

    另外,其實一開始想設定的湯圓就是這樣噠!對不在乎的人堪謂殘忍,但對於自己在乎的人卻溫柔至極。畢竟如果一個人隻愛他自己的話,我覺得,還挺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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