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驟宮還保持著原本荒涼的景色,與皇宮裏的光鮮明媚的景色格格不入,當他看到沐妃院子後麵的小菜園時,還是忍不住微微笑了下。 有點理解了那孩子口中溫馨平淡的家的概念。 兜兜轉轉,連馳驟宮裏也沒見到執廢的身影,沐妃寬慰他說或許那孩子有別的事情要忙,而在見到了神色不對的小宮女時,殷無遙的臉色還是沉了下來。 綠芳支支吾吾地站著,眼神不敢看向帝王,懾於帝王身上強勢而冷冽的霸氣,綠芳更是紅了眼圈,話在嘴邊就是怎麽也說不出來。 最後還是在沐妃的引導下,綠芳才把實話說了出來。 原來綠芳與執仲母妃宮裏的一名叫小吳子的太監私交不錯,這次宮變中他被聞涵扔進了大牢,知道他的罪有可能會判為死罪,綠芳便做了些點心去看他,而在牢裏,小吳子將這些年執仲母妃做的事情都與綠芳說了,像是懺悔贖罪一般,一邊哭著一邊求綠芳的原諒。 而那一把年紀哭得稀裏嘩啦的太監更是懇求在死之前看一眼他從小帶大的仲王爺。 綠芳一方麵得知宮裏居然有這麽惡毒的女人而感到憤怒,一方麵又確實對小吳子產生了惻隱之情。 於是她今天一大早便去執廢那裏為小吳子求情,執廢也答應了。 不過是讓曾經的奴才臨死前再見一眼自己的主子,這種要求,若是殷無遙心情好時他也會答應。 如果隻是這麽一點事情,斷然不會讓綠芳如此害怕,又如此心焦。 綠芳接著說,“奴婢……奴婢與殿下帶著小吳子去了軟禁仲王爺的宮裏,讓小吳子與仲王爺聊著,結果……結果突然那小吳子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刺向了殿下……” 饒是口齒伶俐性格爽朗的綠芳,說到這裏也不禁哽咽了下,眼裏蓄著淚花。 殷無遙的臉色更沉了,他微蹙著眉,目光淩厲地看著綠芳,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幸、幸而殿下隻是擦傷了手臂,包紮一下就沒事了,小吳子也被人押了下去,殿下……殿下讓奴婢先行迴來……” 綠芳再也忍不住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輕輕啜泣起來。 殷無遙不等綠芳說完,便去了軟禁執仲的房間。 見到殷無遙的瞬間,執仲愣愣地站在原地,接著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雙目無神,幹裂的嘴唇顫動著,虛弱發抖的身體咚的一聲跪了下來,“父皇……” 帝王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個兒子,眼裏一片濃黑之外沒有別的色彩,平靜地宛如麵對一隻螻蟻,執仲內心揪痛,仍不敢抬頭對上殷無遙的眸子,隻壓低了身子,沮喪地跪在地上。 殷無遙環視了房間四周,依舊沒見到執廢的影子,他有些煩躁,甩了袖子便離去。 這舉動,在執仲看來,卻是根本不一樣的涵義。 絕望與寒意從內心深處擴散開來,執仲第一次笑得如此虛弱。 其實執廢一炷香以前還是在執仲的寢宮的,隻是與執仲聊了幾句話以後,想起執語,便起身告辭順道去了執語原來的寢宮,也是現在軟禁他的地方。 從前庭前遒勁的梅枝與各色爭奇鬥妍的植株,如今卻成了枯枝敗葉,讓庭院平添了幾絲寥落。 執語目光呆滯地看著一株枯死的梅樹,伸手細細撫摸著上麵粗糙的樹幹,然後對著樹幹傻笑,任旁人說什麽,都聽不進去。 執廢隻在門口看了幾眼,想上前又無法靠近,隻能轉身而去。 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一個黑影從背後捂住了他的嘴巴,異味從對方的手心裏傳來,執廢暈倒前,意識到那是迷藥。 少年的睡顏宛如一隻精致的瓷娃娃,淡色粉潤的唇,白皙誘人的肌膚,與淺而溫熱的唿吸,醉人心神。 長長的睫毛偶爾忽閃,如一把刷子輕輕撓在心尖,不上不下地看得人身體發熱。 男子伸手撫摸著觸感光滑的臉頰,越摸越是愛不釋手,忍不住將手下滑到脖頸,再小心解開了衣襟,想要觸摸更裏麵的肌膚。 就像得到了一件世間難得的寶貝一樣,男子越看越是喜歡,甚至不自覺地舔了舔舌頭。 就在他的手指滑過少年的鎖骨時,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有力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抬眼便看見少年冷不丁地睜開了眼睛,一雙清澈的眸子裏倒映著男子塞外出身而深邃的容貌。 “戎籬王子?”少年溫潤動聽的聲音再度讓男子心神一蕩,等迴過神來看見少年還抓著自己手腕的手,更是情色地將另一隻手摸上了執廢的手,笑得邪魅,“想不到你這麽快就醒過來了,那迷藥應該會讓你昏睡一整天才對的。” “你一直在宮裏?”少年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宮裏的守備因為宮鬥而變弱,隻要有心,還是能鑽到守備的空子。 阿普笑容更深,“本王子是前幾天隨裕王進宮的,如今他們輸了,我也不打算留在這裏,臨走前,總要補償我什麽吧?” 少年也微微笑了起來,“補償你進大周的大牢,可好?” “不好……”阿普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你打不過我,所以還是乖乖從了我吧……” 如此纖弱的少年,隻需用點力就似乎能把他折斷,阿普甚至還擔心做得太過而玩壞了,不過看到少年如此靈動的表情,他心底咆哮著的野獸卻讓他差點亂了神智。 少年眼裏露出年長者才有的溫和卻嚴厲的目光,那種目光就像在對待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般,隻是笑容依舊如沐春風,幾分清麗,幾分儒雅。 阿普看得喉嚨幹澀,抓過少年的手腕便強拉了過來。 隻是一個天旋地轉之後,變成了少年在上,阿普在下的姿勢。 直覺告訴阿普,這個姿勢很危險,而且少年眼裏的狡黠,與其說像狐狸,更像一隻獵豹。 那種深藏不露笑裏藏刀的獵豹。 他突然覺得自己這麽做有些太過草率,原本隻想在走之前一親美人芳澤,如今自己卻成了被采的對象。 ……這怎麽可以?! 阿普奮力運開了內功,手腳也變得靈活起來,他的力氣原本就比單薄的少年要大,隻過了幾招便輕鬆讓少年放開了手,盡管自己也被少年點了幾處穴,造成周身氣勁運轉不通暢,但逃出皇宮的氣力還是有的。 他朝少年露出一抹壞笑,“小美人,改日我們再敘吧~” 接著跳窗而逃。 少年好笑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對著窗戶外變得越來越小的身影歎了口氣,早已察覺身後壓抑著怒火的男子,也不轉身,就這麽淡淡地說,“阿普借我們的手讓他王位最大的競爭者消失,這算是他的心機深,還是他的運氣好呢?” 殷無遙皺著眉,也不迴答這個問題,隻是沒好氣道:“不要用小七的身子做這麽危險的事。” 少年轉過身朝麵前的男子笑了一下,“可是小七這樣的笑容,你還沒見過吧?” 帝王嚴肅的臉上悄悄爬上了不可察覺的微紅,“……皇兄!” 占用了少年身體的信王無聊地擺了擺手,“也罷,就把他還給你好了……” 看著緩緩閉上睫毛微動的眼睛,殷無遙順手將睡去的少年摟在了懷裏。 醒來時,執廢便看見男人似乎一夜未睡而略顯疲憊的臉。 他有些猶豫地伸出手,慢慢撫上了男人小憩的臉頰,不受年歲製約的俊美,宛如得到了天神偏愛一般的容貌,以前從沒仔細研究過殷無遙的臉,隻覺得他長得好看,如今看來,不止是“好看”而已。 就在他觸碰到男人的臉沒多久時,殷無遙也睜開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一動,男子深邃而黑如曜石的眼眸溫柔地看向他。 執廢一窘,迅速抽出手,卻被男人適時抓住了。 “你……你一夜沒睡?”執廢小心翼翼地問。 “嗯,小七有沒有覺得頭暈?”男子輕聲地說著,伸手摸了摸執廢的額頭,見他沒有發熱,當下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 執廢看著殷無遙,咬了咬下唇,往床的裏側挪了挪,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著,“那……那你也休息一下吧……” 殷無遙怔了下,執廢的動作和他話裏的意思,讓他的心跳變得狂亂,深深唿吸了幾次,男人才抿著唇未免自己歡欣的笑容嚇到了少年,動作流暢地翻身上床,合衣而眠。 第65章 夜是寂靜的,唯有桌上快要燒盡的蠟燭火焰在微微地跳動。 視線凝在少年沉靜的睡顏上,光滑的皮膚,尖尖的下巴,仍帶著少年稚氣的微紅的臉頰,小巧的嘴唇和小巧的鼻子,眼睫毛長長彎彎的,偶爾微動一下如一把小刷子。少年的唿吸很淺,也很沉,應該是好多天沒睡過好覺了,嘴角似乎微微彎起,像是做了什麽好夢。 殷無遙覺得,自己似乎沒辦法在少年的身邊睡著,因為他的視線根本無法離開那張恬靜的睡顏。 就像一個瓷娃娃一樣,恨不得用自己的所有去嗬護。 真奇怪,那種心情,那種心跳比戰鼓還激烈的感覺,既陌生,又讓他覺得好奇。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維持同一個姿勢不願錯過一絲一毫少年夢中的表情。 見那彎彎長長的眼睫毛忽煽了一下,毫無預警地睜開,漆黑如墨的眼瞳迷惘地看著天花,眨了眨眼睛,才遲鈍地感覺到旁邊熱烈的視線,轉過頭。 殷無遙的身子僵了僵。 他側著身體,修長的腿交疊在一起,一手支撐著下巴,著迷般地看著少年,因不願錯過少年的任何一個表情,甚至在執廢醒過來以後還陷在其中不能自拔。 但他畢竟是自製力很好的帝王,輕咳一聲,便做出慈父的樣子,勾起一抹魅惑的笑,為執廢掖了掖被子,“小七睡不好?” 執廢呆呆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睡不著了。” 燭光活潑地跳躍著,兩人之間的空氣卻顯得有些沉默了,執廢不由得想起了一個曾經相似的夜晚,如今時日不同,人卻依舊。 過了一會兒,殷無遙露出帝王般高深莫測的表情,笑了一下,“朕聽說,小七曾在朝堂裏跟執仲執語說了一句話,頗為有趣。” “有趣?”執廢眨眨眼,還沒習慣從睡眠中清醒過來,迷迷糊糊地迴憶著那天發生的事情,他說了什麽話,會讓殷無遙覺得“頗為有趣”呢? 迴憶就像淙淙泉水川流不息,直到某一片花瓣輕輕巧巧地落在水麵上,逐水而下。 ——‘所以我正試著喜歡上他。’ 執廢忽的一垂眼簾,嘴唇抿成了一條線,試圖忽略越來越灼熱的目光,甚至想要翻身背對對方。 可是這點反應怎麽能逃過帝王的雙眼,深沉的眸子緊緊地鎖在執廢的身上,捕捉著他每一個尷尬的表情,像是在逃避什麽,偏偏那孩子連耳根都紅了。 殷無遙笑著握住執廢的手腕,力道不重卻有種自然而然的魄力,仿佛那雙隻比自己略粗糙的手有某種魔力,一旦被握住,別說轉身,連眼睛都不得不看向對方。 執廢覺得自己的心跳很快很快,快到無法支持唿吸了。 殷無遙緩慢而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直到鼻尖快要觸碰到少年的鼻尖,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 執廢聽見對方一聲促狹的笑,似了然,似滿足。 “沒關係,朕會等,隻要小七願意改變心意,多久都等。”帝王從來沒用過如此溫柔又恬淡的語氣說話,仿佛將內心深處最柔軟的東西鄭重送給了對方。 盡管這麽溫柔,卻一點也沒有低聲下氣的意味,反而給人以自信和從容的感覺。 不容人拒絕,而能讓人自動深陷其中,沉醉於他那雙無情似多情的惑人眼眸,而一旦染上了深情,那雙眼睛便是天底下最為美麗得難以描摹的。 執廢顫了顫唇,想說些什麽,在對上那樣深情注視著自己的眼眸時,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如果在半年以前,他還會覺得這樣的眼神很奇怪,這樣的感情讓他困惑,他雖然不排斥男人之前的情感,可父子……仍讓他覺得有些無所適從。 可當他看著那張長得與周鬱極為相似的臉心情卻一點波瀾都沒有,甚至懷疑自己隻是強行將某種懷念加諸在執語身上,他早已忘記了遙遠的時代,也早已不是曾經的那個莊閑了。 無論是冷宮裏的執廢,還是拔天寨的子非,似乎早就習慣了身邊這個男人的存在,從形同陌路到情根深種。 他親眼看到男人為了他放下帝王的尊嚴,甚至是唯我獨尊的占有欲,但最後,他放開了自己。 為了愛,他選擇尊重自己的意願,寧可放手,轉身離去。 對於自己而言,放手是一件很自然也很符合他性格的做法,但對於有求必得的殷無遙而言,放手是他從來沒想過的字眼。 看到這些,他還能說什麽呢,這個男人,不管自己愛不愛,早就無法單純的用愛情來衡量了,他與自己,就像一個不能失去的存在。 如果說來到這個世界,他隻想好好活著,以活為目標,那麽在遇見了殷無遙並真正認識他以後,他的目標就變得複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