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妃溫和地笑了下,伸手覆上執語的手背,“好孩子,謝謝你的關心,能來看我就很高興了,執廢不在,就常來陪我說說話,出宮的事情莫要再提,你不懂,我不能離開這裏。” “是因為……沐家?”執語頓時了然幾分,眼裏一閃而過的陰狠,更讓他堅定了內心所想。 沐妃點了點頭,臉上多少有些哀傷。 綠芳站在門外,看著屋裏談話的一派和氣,有些哀傷。 想說話,卻因為身份而無法插話,對於執語,綠芳總有一絲好感,在殿下遇到困難時總會去幫的三皇子,依舊是溫文爾雅的翩翩佳公子。 早朝結束,執語來到了執仲的寢宮。 執仲母妃的身體已經快不行了,喂的藥全都吐出來,眼睛完全看不見,抓著執仲的手便不再放開,口中聲嘶力竭地喊著帝王的名字,喊著喊著往往不是哭得停不下來,就是哭到昏去,所有的太醫都隻搖頭,這幾天更是連藥房都不願開了。 執仲身心俱疲,顯然已經沒有更多耐心了。 戎籬節節敗退,邊域十數個城盡落入周國手中,殷無遙的軍隊勢如破竹,半年裏的布置與計謀讓戎籬無數驍勇戰士命喪沙場,魂歸於天。 執語手中拿著密報,皺著眉不知怎麽跟坐在床邊安撫母妃的執仲說。 最後,長歎一聲,將密報遞給了執仲。 接過密報,執仲顫抖著手,越看越心驚,臉色煞白,艱難地動了動喉結,手心裏全是汗。 “皇弟……現在該……怎麽辦?” 茫然又害怕的心情,也唯有執語能體會二三。 執語將執仲手中的密報抽出,從懷中取出火折燒了,看著飄散落地的灰燼,兩人皆是沉默。 良久,執語穩穩地看著兄長,“如果等父皇班師迴朝,我們同樣是死。” “……我明白了。” 其實他早就想好了。 為母妃壓了壓被子,執仲喚來親信,親手書寫了幾分書信,由他們帶向該去的地方。 執語下了朝迴府,便見到廳堂內來迴踱步的黑色身影。 “這裏是王府,到處都有耳目。”執語淡淡地說著,見那人不再踱步,隨意坐下,掀開兜帽。 執語拿了燒好的水,取來茶葉茶具,衝了一壺茶,盡管知道眼前黑衣男子不喜喝茶,還是將茶杯推到了他麵前。 阿普皺了皺眉,還是接過,但並沒有喝,望著清澈碧綠的液體,沉吟一會,似在想著什麽。 “唔,你府裏怎麽連一個美人都沒有?”阿普突然問道。 執語看著他,目光有些無奈,“閣下過來不是為了看美人的吧?” “唉……情勢所迫,本王子已經好久沒抱過美人了,本以為趁此之便可以一解欲火……”見執語眼裏已經有幾分怒氣,阿普隻好哂笑,“戎籬已經脫不了多久,該你們了。” 執語垂眼,“本王知道。” “沒信心?”阿普挑了挑眉,把玩著手上的茶杯。 “要不你試試?”執語微微笑道。 “哈哈,還是別了,本王子可不想對上那隻狐狸。” 待悄悄潛入皇都的阿普再度悄悄離開,執語按照執仲的密令在城防上換下一批士兵,讓己方可靠的士兵守城,並封閉了皇都的消息。 行動很快,一夜之間,朝中大臣們還在睡夢中便遭到了軟禁,皇都的消息無法傳出去,而戰場上的消息也無法傳迴皇都。 糧草告急,援兵遲遲未動。 說服百官聯名上書廢舊帝立新帝需要花一段時間,而殷無遙得到援助也需要一段時間,戎籬正好可以趁這段時間喘口氣,整頓軍隊。 哪一方的動作比較快,哪一方的勝率就更大。 “嗬……沒想到,他們還真的做了。”帝王低沉而魅惑的笑聲讓人不寒而栗,一瞬間殺意毫不掩飾地席卷著整個軍帳,麵前的影衛都差點忍不住身體本能的顫抖。 “小七,朕相信你。” 第61章 濃煙滾滾,天地一色。 硝煙彌漫的戰場上,除了烈火熊熊燃燒的撕裂聲,寂靜得猶如一灘死水,隨著滾滾熱浪鋪開一地的死寂。 遍地骸骨,血流成河。 城樓上被煙熏得汙黑的旌旗直直聳立,上書大大的“周”字正是象征天子之師,血染的旗幟,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如一朵傲視天下的花,盛放在黑雲密布的天空下。 戰戟斜插在焦黑的泥土中,旁邊是一地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體,破破爛爛的鎧甲和滿臉的血汙讓人無法辨認屍體原來的樣貌,唯獨死後仍不斷冒出的血還在流動。 青年用長劍支撐著身體,緩緩推開壓在身上的屍體,穩穩地站起,如頂天立地,氣勢非凡。 雖一身血汙沾染的盔甲已經殘破,身上中了一箭,但仍揮劍自如。 長劍指天,沉一口氣入丹田,再以中氣十足的豪邁嗓音吼道:“還有誰活下來的——!!” 聲音如利刃劃破虛空,戰場上頓時一片安靜,連烈火也失了顏色。 頭盔下的青年,皮膚被熏得黝黑,但依稀見得俊朗挺拔的五官,英氣逼人,穩穩站在戰場中央,宛若一尊無法撼動的石碑,令人望而生畏。 打破這個寂靜的,首先是一塊石頭落地的聲音,接著,是無數從泥土中掙紮而起的戰士,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拾起自己的兵器,朝著那讓他們重新鼓起士氣的青年望去。 “戎籬殘部就在前麵,眾將士隨我殺——!!!” 活著的人仿佛能感覺到全身的血液如火山岩漿般翻滾,仿佛來自遠古神聖的召喚,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無數的兵士不約而同地奔跑著,喊著“殺!!”。 這座在濃黑雲霧下經曆一場浩蕩戰事的小城,名為綬城,是周國與戎籬邊界處戰火燃燒的最後一座城。 沐浴了殺戮與鮮血的小城獨自在風雨欲來中靜靜等待著時代的變遷。 而這場戰事也即將落下帷幕,城中幸存的人們尚瑟縮在兩軍交戰無暇顧及的地方,祈禱戰火後的重生。 登上城樓,舉目盡是無邊的蕭瑟。 折戟,殘盔,死屍,血泥,灰燼……滿目瘡痍。 麵無表情的君王錦袍在身,不穿盔甲,仍讓人怯怯不敢靠近,那渾然的威儀與毫不掩飾的殺氣,比利刃鋒利。 帝王微微勾起唇,無情地環視著四周,再看向逐漸奔跑向遠方的追擊兵,滿意地笑了下,轉身下了城樓。 “皇都的情況如何?”帝王慵懶而平淡地問著,即使身在戰場,也依然不占一縷塵灰,雙眸深沉而明亮,如蟄伏的獸。 跪在帝王麵前的影衛額角滑落一滴汗,畢恭畢敬地答道,“迴主上,皇都已經封了城,所有消息均無法傳達。” 低著頭,影衛略有些緊張,帝王沉默了,沉默的時間漫長得將人心所有的自信掏光,隻剩下對帝王的敬畏和謙卑,還有忠誠。 “如朕所料……”帝王優雅地朝城中官吏準備的別苑走去,忽而想到什麽似的,微微轉頭看向依然一絲不苟地跪在原地的影衛,“傳令,按兵不動。” “是。” 跨上戰馬,一身疲憊的青年猶緊緊握住手中的長劍,帶領身後追隨的士兵,在城外十裏的林中發現了戎籬的殘餘部隊。 邊塞的遊牧民族多半身材高大,力大如牛,擅長騎射,就連女子也精通此道,全民善戰。 而連續戰敗的戎籬軍隊,此刻麵如死灰,壯碩的戰士們耷拉著腦袋,眼裏充滿了絕望,就連戰馬,也疲弱不堪,無法繼續征戰。 青年用力揮舞長劍的身影,就印刻在準備奔迴戎籬族地的殘軍中,威嚴若神,英武無敵。 身後的士兵們更是用比戎籬族人更為纖細的身體不要命般地朝他們衝過來,吼殺聲如雷震天,更讓馬背上的民族心有餘悸,準備策馬狂奔,連人帶馬卻早已輸了勇氣和陣勢,連反應都慢了好幾步。 沐翱用最快的速度策馬,讓戰馬邊飛奔著,他揮動長劍刺穿周圍馬上的戎籬戰士,即使對方力大無窮早有防備,依然不敵青年的速度和準度,在一瞬間取人性命的幹淨利落。 砰——!! 鐵質兵器碰撞出刹那間的絢爛金光,沐翱綻放一個豪爽的笑容,“好!看來戎籬尚有人在!” 與銀劍相抵的是一柄長戟,削鐵如泥,是件好兵器。 而更令沐翱欣賞的是此刻麵前的對手,似乎曾在何處見過,麵前的戎籬勇士長發披散,眼神如鷹隼般犀利,剛剛一交手,生生將沐翱的虎口震麻。 沐翱不禁吸了一口氣,“好戟!” 勇士淡淡地說,“我擅用劍。” 他手中的那柄長戟光是目測就知道有幾十斤重,揮舞起來極為不易,而能用這柄長戟給沐翱帶來實質性的輕創,卻不是以長戟為擅用兵器,此人武功非同小可,若讓他使用擅用兵器,又不知道能發揮幾分。 自己是否有能力打敗麵前強悍的敵手? 沐翱舔了舔幹澀的唇,喊道:“換劍!” 勇士一把將長戟刺入焦土,笑道,“正合我意。” “敢問名號?” “薩日蘇。” 林中不斷響起的兵器聲與呐喊哭嚎聲相混一處,兩名身材高大武藝非凡的男子麵對麵,胯下均是塞外難得的好馬,而馬上之人更是百裏挑一的將才。 沐翱此生接觸過的人不多,除了劍以外,他幾乎對所有事物都漠不關心,而與那人有關的所有人事物,他卻一件件記在心裏,從不曾忘。 “你是那晚的刺客?”沐翱挑眉問道。 勇士彎腰從身旁正要逃走的兵士手中奪過一柄劍,手指彈了彈,發出清脆的聲音,似乎為此而滿意,他點點頭。 “不錯。七皇子,不,太子殿下還好?”薩日蘇暗自將氣勁運行周身,沉穩地唿吸著,在輕鬆的言語中等待最佳的出擊時機。 沐翱眼裏閃過一絲陰霾,複又晃了晃手中的劍,將殘餘的血從劍身上甩下,也平穩著自己的唿吸,眯起眼,冷冷地說,“他好不好,我的劍就是答案!” 說著,沐翱出其不意地將劍刺出,利用戰馬縱身懸空,將全身的力氣自上而下灌入右手的長劍,薩日蘇猛然提劍而起擋住了威力無窮的一招。 兩人身形交錯,分開,各自穩穩騎在戰馬上,伺機第二次的對決。 四周的呐喊聲越來越小,新的戰場堆上了更多的屍體,僅存的兵士們看著馬上的兩名武者,均露出了欽佩與仰慕的神情。 他們已經過了幾百招了。 沐翱的右手從虎口到小臂都被薩日蘇的強悍兇猛的劍勢震得酸麻,正常人已經無法再抬起手臂了,而他依然咬緊牙關扣著劍柄,骨節分明的手背更加骨筋交錯,凸暴如蟄伏的蟒蛇。 薩日蘇雖滿身大汗,比起沐翱來卻輕鬆一些,他氣力比沐翱要大,幾百招下來氣息也還算平穩,甚至有越戰越勇的趨勢。 “放棄吧,你打不過我。”薩日蘇淡淡地看著他。 沐翱咬緊下唇,將劍換到了左手,顫抖著的右手此時突然放鬆,讓他頓感一陣麻痛。 “換一隻手,隻會讓你更快落敗。”薩日蘇說完,毫不留情地出劍,直取沐翱麵門,勢如雷霆萬鈞! 沐翱兩眼一眯,渾身戒備,在劍身離自己僅兩尺的地方忽然低身,薩日蘇有感這突然的變化,馬上偏了劍勢取沐翱的右臂,而沐翱則反手握劍,就著蹬上馬背的氣勢攔腰斬向薩日蘇。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