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微微歎息著,“看來拔天寨也有不小的野心。”  “三足鼎立……”執廢突然想起這句話,那是這個時代沒有的一段曆史,卻突然從腦海裏冒出來。  帝王有些驚訝地看了看執廢,隨後嘴角噙著笑意,緩緩念著“三足鼎立……”,眼睛微微閉上,再睜開時已是霸氣沛然,“朕不會讓它成真的,這世間,真命天子有一個便夠了。”  那王者自信的笑容,印在執廢腦子裏久久不去。  心中激蕩著某種感情,血液沸騰,隻因為帝王的一句話。  這樣的帝王,是會讓臣民甘心俯首的帝王。  沈榮枯說話間,執廢想起了許多和殷無遙在一起時的細節,帝王的思考方式對執廢的判斷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不過兩三句話,執廢已經聽出了弦外之音,麵對沈榮枯灼灼逼人的眼神,也能不動聲色地喝著麵前的茶而不發一語。  果然,沈榮枯提到了阿普,“外麵的戎籬王子……”  眼神帶了點懇求,沈榮枯嘴邊的笑意卻依然沒有溫度,執廢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子非怕是不能應付二王子的。”  “哈哈哈!”沈榮枯笑得大聲,震耳欲聾,估計前廳也能聽到這般放縱的笑聲,執廢不適地蹙著眉,沈榮枯輕慢地笑著,“子非小弟,為兄怎麽可能讓你去應付這頭豺狼……”  話鋒一轉,沈榮枯的態度也變了許多,讓人捉摸不清,前一刻還想要將燙手山芋拋給執廢,下一刻便主動攬起了棘手的事情,沈榮枯是個精打細算的人,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這番話讓執廢很是不解。  既然沈榮枯說了戎籬王子交給他,執廢也毫不客氣地讓他去做,比起自己來,沈榮枯這老狐狸的手腕更顯成熟。    第42章    略有疲憊地迴到賬房的小屋裏,一如既往地看到帝王斜倚在太師椅上看書,見執廢迴來了,優雅地放下手中的書冊,嘴角噙著笑,低沉而魅惑的聲音響起,“小七……看你眉頭皺成這個樣子,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帝王沉穩的話語讓執廢有些安心,順著殷無遙的手勢慢慢走到了他身邊,一股力量的拉扯之下,執廢已經坐在上了椅子的一角,緊緊挨著殷無遙的身軀。  略不適應地掙紮了一下,看見殷無遙的眼色愈加深沉,執廢還是放棄了掙紮,乖巧地任對方半圈著,距離很近,近得能聽到對方的唿吸聲。  見執廢不再掙紮,殷無遙勾起唇角,手指卷起執廢披散下來的長發,繞了兩圈,微作沉吟,“嗯……讓朕猜猜看,沈榮枯是不是答應幫小七應付戎籬了?”  執廢略睜大了眼睛,有些疑惑地看向殷無遙,殷無遙從喉嚨裏發出低沉的笑聲,緊了緊手臂,“在一般人看來,拔天寨在兩軍交戰之際兩不偏幫,實際上還站在我們這邊,是給我們送了個人情,但小七顯然不會這麽認為……”  滿意地看到執廢點了點頭,靈動而明亮的雙眼映著君王俊美自信的臉龐,殷無遙繼續說著,“然而沈榮枯再攬下應付戎籬之事,替小七解決就連小七也覺得頭疼的戎籬王子,這份人情,是不是顯得更大了?”  執廢張了張嘴,了然地笑了笑。  “做到這步,沈榮枯確實不簡單,隻是,對於朕而言,這還算不得什麽人情。”帝王高深莫測地望向窗外,山上鬱鬱蔥蔥的繁茂樹林,天際飄著幾朵白雲,高聳的山峰偶爾有雲霧繚繞。  在周國的西北,多是黃沙貧土,鮮少有水草豐美山林蔥綠的地方,拔天寨之所以一直是西北拔不去的隱患,與這片地形有著很大的關聯。  短暫的沉默之後,帝王轉過頭來,“從沈榮枯的舉動來看,他更有意向要投靠朝廷,但這點,朕卻想不明白為什麽……”  一聲歎息,執廢很少見到殷無遙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沈榮枯也說過不希望朝廷對他招安。”執廢想起那天立下盟約的時候,沈榮枯那豪氣的表情,但又想到了聽風堂的那副畫像,有些猶豫,執廢還是說出了二十年前的事情。  “難怪啊……”殷無遙嗤笑一聲,“看來沈榮枯這狐狸不滿於目前的地位,招安對他而言,便是承認了他山賊的身份,對於士族出身的人而言,最是不能接受的。”  身為皇帝的殷無遙,更能理解士族之間的驕傲和矜持,就算處江湖之遠,也放不下這種驕傲,沈榮枯雖然落草為寇,心中依然秉持著這份驕傲,所以才不願與戎籬合作,也不願被朝廷招安。  就算不清楚個中緣由,帝王還是能很好地把握沈榮枯的想法,做出應對之策。  “重返仕途嗎……”殷無遙的眼色黯了黯,天下人多半擠破了頭也要站在朝堂之上,恐怕隻有身邊的少年毫不在乎吧。  總有一天會讓你在乎的,殷無遙想。  “既然戎籬王子有人替小七拖著,我們隻要等到阿普離開便可以下山,還有很多時間,小七想做些什麽?”  是啊,原本緊繃的弦似乎一下子鬆開了,賬冊也看過了,情報了收集了,就連盟約也立好了,戎籬也有人幫忙應付,執廢真不知道他還需要做點什麽,殷無遙的傷也好了,不僅可以繼續施展高超的輕功,還在暗地裏做了許多部署。  好像一轉眼,自己就變得沒什麽用了。  殷無遙緩緩吻上執廢的眉梢,“……不要露出這般受傷的表情,父皇會心痛。”  “心痛?……”執廢無意識地重複了一遍殷無遙的話,出神地看著屋頂,心裏有種空蕩蕩的感覺。  “小七做的很好,父皇很高興。書香門第”殷無遙緊緊摟著執廢,好像稍微不留神,眼前的少年就會消失不見似的,飄渺得令人心慌,恨不得揉入骨血,時時看在眼裏,“也該放鬆一下了,沒有特別想做的事嗎?”  執廢想了想,悶悶地說,“好像沒有……”  “想迴宮嗎?”殷無遙的臉色沉了沉,看著執廢露出了些許期待的神情,不知不覺間有種煩躁蔓上心頭。  想迴宮,想見到母妃和沐翱他們,才一個多月不見,卻像是分別了好多年。  可是迴宮就意味著失去了與敵手正麵交鋒的機會,兩世為人,執廢從來沒有這麽熱血沸騰過,至少有一次,讓他親身經曆戰場,為朋友報仇,站在帝王的身邊看他運籌帷幄。  不知不覺間,殷無遙已經不再是簡單的皇帝的代名詞了。  執廢看了看殷無遙,緩緩搖了搖頭。  殷無遙淺淺笑著,帶著些許寵溺地揉了揉執廢的發。  丹鶴依然早出晚歸,有時兩三天都見不到他,好像和帝王達成了某種共識,誰都沒有告訴執廢丹鶴究竟在忙些什麽。  不過執廢也大概猜出了幾分,明確了拔天寨的立場,接下來要對付的應該就是西北沐家了。  難得見到丹鶴一身緊身黑衣坐在枝頭上,背靠粗壯的樹幹,嘴裏叼著一根青草,一條腿疊在另一條腿之上,手裏把玩著樹梢上新綠的葉芽,陽光灑落,投下片片樹影,微風吹過,樹影隨風搖曳,枝椏之間響起枝葉摩擦的聲音。“看什麽看,老子才不像你那三腳貓功夫,摔不下來。”丹鶴懶懶地盯著執廢說。  一雙如豹子一般的眼睛,盯得執廢不能再往前走一步,無形的壓力罩了下來,或許就是殷無遙說的殺氣。  對於丹鶴這個舅舅,執廢很少把他當做舅舅看待,正如丹鶴也不把執廢當侄子看,相似的桃花眼卻蘊藏著不同的靈魂,丹秋依然是記憶中那個楓葉叢裏明媚笑著的少女。  丹鶴更像是一個浪子,棱角分明的輪廓是江湖人的氣息,冷絕、孤高、嗜血、狂妄。  在麵對母妃的事情上,恐怕還要加上“衝動”這個詞。  丹鶴緩緩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執廢還是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無論丹鶴的臉色看上去有多冷。  “你怎麽還不走?”丹鶴的眉間擰成一個川字,幹燥的唇泛著些許白,沒什麽血色,整個人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執廢想了想,張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好,轉身要走,剛邁出一步,便被丹鶴拽住了後脖的衣領,一道蠻力給扯了過去,雖然不痛,倒著被拉走的姿勢卻頗為不雅,丹鶴瞥了執廢一眼,“怎麽還是這麽瘦……”  一把將執廢推到樹邊,自己先靠著樹幹坐了下來,望著湛藍的天空,丹鶴神情不辯。執廢揉了揉摔痛了的後背,也抱著膝蓋坐下,就聽見丹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要小心那皇帝。”  畢竟是執廢的生父,丹鶴盡量壓下心裏的怒氣和敵意,“他……很可怕。老子就連跟他單挑,也沒有絕對的勝算。”  說著,丹鶴眼裏劃過一絲陰霾。  帝王確實可怕,他的手段、智謀、心思無一不讓人覺得可怕,但這是身為帝王所必須的,執廢做不到這樣,卻可以理解。隻是丹鶴對殷無遙評價時的表情過於平靜,不像是平常時候的丹鶴,讓執廢有些擔心。  帝王到底跟丹鶴說過些什麽,會讓丹鶴聽命於他,卻又如此忌憚?  “朕不會再傷害你了……”隱約間,殷無遙的話在耳邊響起。  拔天寨的事情也快告一段落了,殷無遙暗中部署的計劃正一步步地實現著,比起一無所知的時候,執廢更能感覺到心裏的不安,明知道帝王不會傷害自己,卻因為看不到前麵的路而感到迷惘。  他該做什麽,他能做什麽,他有什麽資格做太子,為什麽殷無遙執著於要讓他做太子……這些疑問,執廢沒有一個是想得通的。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帝王含著笑意的魅惑聲音低低地盤旋在腦海,讓執廢覺得有些恍惚。  自從那天樹下和丹鶴坐在一起看了一下午的天空,執廢就再沒什麽機會和丹鶴單獨說說話了。  殷無遙溫暖的手包裹著執廢的,謹慎地越過一道天然的裂溝,涼風從溝裏往上竄,托著執廢的腰,殷無遙沉聲在執廢耳邊說,“小心頭頂。”  聽見殷無遙的話,執廢甫一抬頭,便差點碰上距離頭頂幾寸之遙的樹枝,忙低下了頭,這個動作帶動殷無遙的唇掠過執廢的臉頰,滑膩的觸感讓殷無遙一陣心猿意馬,更壓低了聲音掩飾快了幾拍的心跳,“就在前麵了。”  “嗯。”清脆如叮咚泉水的聲音,讓殷無遙的喉頭不自覺地滑動了一下,移開視線觀察周圍的地形而不再去看執廢,但懷中人兒溫熱的唿吸卻一直遊離在皮膚之上。  八洞的房屋建得稀疏,這片山頭的地形不大平坦,按以往的山路要走上很久,兩人走的是距離較短的歧路,帝王施展了輕功也要小心避開天險,一路上兩人都顯得有些狼狽。  執廢摸上那塊寫著韓大力名字的石碑,微微凸起的小土丘下埋著不止韓大力一人的屍體,八洞的許多弟兄們都在此長眠,他們當中有的才剛成年,有的是家裏的頂梁柱,有的前一天還和執廢打過照麵說過話,然而現在他們都不在了。  沈榮枯依然在一洞忙著招待阿普,對於執廢的動向已經不會再派人緊盯了,殷無遙站在執廢身邊,察看了下四周,伸手為執廢攏了攏衣衫,“這裏風大,走罷。”  執廢看了幾眼那靜靜嵌入泥土中平凡的石碑,點了點頭。  他們又去看了山後的婦孺們,一派天真的孩子們奔跑在山林之間,婦女們端著木盆在溪邊洗衣,有的女人臉上還有掩不去的哀戚之色,執廢想走上去,身旁的殷無遙卻拉住了他,緩緩搖了搖頭。  不讓更多的孩子失去父親、女人失去丈夫,隻有結束戰爭,結束紛爭。  而平凡百姓的想法,那些陰謀者和野心家們是無法理解的吧。  迴頭看了眼殷無遙,不知道為什麽,執廢突然滿心感慨,握緊了那隻溫暖的手。    第43章    輕輕喚了聲執廢的名字,迴應他的是毫不意外的一片安寧,少年輕淺的吐息均勻有序,一唿一吸之間糅合著淡淡的體香,少年似乎做了什麽好夢,嘴角微微彎起,長長的睫毛忽而微動一下,細致的眉眼蘊著恬淡柔和的感覺。  確定身旁的少年已然熟睡,殷無遙戀戀不舍而輕柔地吻上那誘人的眉間,順著往下,輕觸鼻尖,唇上是少年肌膚的細膩觸感,目光下移到兩片淡色的唇,灼灼的目光仿佛燃燒了一把火,然後小心翼翼地輕輕觸碰了一下。  像蝴蝶的翅膀掠過,像蜻蜓點水一般。  少年全然不覺,溫熱的吐息噴在殷無遙的臉上,暗淡的月光下,男子俊美依舊的臉龐比往日多了些許柔和。  伸手將少年攬在懷中,下巴抵在執廢的發頂,就聽見殷無遙輕輕地歎著氣。  “……每日如此,讓朕如何能睡得著?”眼裏含著些微笑意,殷無遙認真地為執廢裹緊了被子,壓好了被角,手指貪戀地插進少年的發中,感受著柔順溫熱的觸感,指尖是少年的溫度,心上泛起一片漣漪。  賬房的屋子很小,床也不大,同時睡下殷無遙和執廢也隻剛剛夠,執廢的睡相如他的人一般安靜,幾乎不怎麽翻身,偶爾會往溫暖的地方靠一靠,殷無遙也樂意將少年圈在懷裏,低頭看著那張怎麽也看不夠的睡顏。  隻是,砰然跳動的心,再不可能很好地控製下來了,有時整晚看著執廢,帝王也不會覺得累。  尤其是驕陽初升萬物蘇醒的時候,那雙眼睛緩緩睜開,頃刻間就能讓萬物失色的眸子,最讓人心動。  想要了解他更多、更多。  想要讓這少年看他更多、更多。  殷無遙發現,他已經控製不住這種或許名為“喜歡”的情感,生根、發芽、泛濫。  一發不可收拾。  “唔……”  抬起沉重的眼皮,迷茫之間殷無遙放大的臉逐漸清晰了起來,眼裏的笑意更盛,殷無遙低下頭,額頭抵著執廢的額,在執廢眼前投下大片的陰影,“醒了?”  眨眨眼,適應了睜開眼後的光線,“嗯……”執廢點點頭,雙手按在殷無遙胸前,想要起來。  “還早,再睡一會吧,昨天走了這麽多路,小七也累了吧?”撥了撥執廢略有些淩亂的頭發,殷無遙勾著唇角。  上八洞的時候還是靠殷無遙神乎其神的輕功,去過墓地之後又兜兜轉轉去了溪邊,然後在山路上看到推著剛置辦好物資的推車,執廢卷起袖子便過去幫忙了。  殷無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執廢,不上去幫忙,也沒有嘲笑他,看著少年和一群壯漢打成一片有說有笑的樣子,陽光下額上冒著汗水,身上衣衫也髒汙了的少年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忙完的時候,少年小跑著來到殷無遙身邊,一邊用袖子擦著汗,一邊舒爽地喘著氣,眼睛舒服地眯了眯。  然後,少年便以不願弄髒殷無遙的衣服為由,和帝王並肩走在山路上,表情比以往都要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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